74.
鑰匙轉開聲,在夜裡格外清晰。
林元楨敷著面膜,躺在床上懶得起身。陳亦寧回臺北這一年多,
應酬多了,反而是她常等門;而這天,
她是去跟客戶還有過去的小助理、現在的徐檢座吃飯,心下些微不快。
陳亦寧不可能喜歡徐則臨,她知道陳亦寧眼裡都是自己,
而不爽的情緒偏不講理,難得今日早點回家,陳亦寧竟晚歸,沒來由的,
不想搭理這夜歸婦女。
陳亦寧輕手輕腳地摸到房間,一盞夜燈在床頭櫃,林元楨細密睫毛貼緊下眼瞼,
房間散發柔軟女香,規律鼻息在沈靜夜裡若透過音箱細緻而張力十足地震到耳膜,
陳亦寧鳳眼微蹙,眼尾一點V字型淺紋浮出,愛人都幾歲了,
該是半夜睡不著覺的年紀,竟然還會敷臉敷到睡著,真是皇帝命好福氣。
仔細地捏起面膜邊角拉起,深怕吵醒林元楨,溫熱柔軟鼻息撲面,
重疊自己的呼吸,心裡泛甜,精明幹練的太太,只在自己眼前放鬆,
睡得安穩,如此信賴而依賴;被一個惡魔般的女人依賴,像是胸前抱著一隻惡魔嬰孩,
如此無害地匐在心臟上方,全心全意對她笑,彷彿自己是她的太陽,
然而她一不留神,這惡魔又跑出去惹了一票事,她要皺眉頭要出聲了,
這惡魔又眨眨深邃漂亮的大眼,一臉無辜地在懷裡裝乖...
她能拿林元楨怎麼辦?
在心裡捏了無數次冷汗,又怕林元楨造太多孽,只好自顧自多做些好事,
衷心祈禱,幫她心愛的惡魔擔些業障吧...
這幾年林元楨幹的事,她不是不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問。
撕下面膜,保養過後的光潔肌膚攤在眼前,飽含養分般水嫩靈透,
陳亦寧眼角彎起,指頭仔細地梳著那眉骨,多希望她能一直如此平靜,
多希望她能乾乾淨淨陪她過細水長流的小日子。
一下子,冰涼的手抓住自己。
深邃眉眼勾人地漾開邪笑,「親愛的,妳今天好晚。」眼底沒有睡意。
陳亦寧啞然,好氣又好笑,「妳整我。」
坐起身,林元楨把晚歸的愛人壓在床上,細細端詳,「嗯,耳朵看起來髒髒,我來清。」
「不要啦、欸、我還沒洗澡...」
酥麻從耳殼貫穿腦袋,腦漿潰散若岩漿漫流周身,她覺得燥熱,
一下一下卷起巨浪的高熱舌頭讓她無法思考,在林元楨身下掙扎喘息,
「讓我去洗澡...」哀兵或緩兵,怎麼都好...她快受不了。
林元楨剛離開耳朵,滑向鎖骨,手機響起,陳亦寧抓緊這一絲清明的裂隙,
「讓我去接電話!」勉強溜下床,拉長手抓手機。
一臉不滿地看著那慶幸逃跑成功的陳亦寧,林元楨滿腹怨氣,
臭工作狂,這麼晚了接什麼電話啊;陳亦寧拿著手機,轉頭望她,神色凝重,
她一下驅散玩樂的情調,直覺地到衣櫃裡取衣服,準備換上。
「阿元,陳亞音的女朋友出事,需要通知她。」
心頭一驚,陳亞音怎麼沒跟她提過?總熱切望著自己的女人,
居然有半夜出事需要通知、需要出面看顧的女朋友?她不是都玩玩而已?
心下起了惡趣,她緩下更衣速度,好整以暇,「是誰?出什麼事?」
陳亦寧嘆息,「是成映韶,好像被丈夫打。」
等等,她記得成映韶是T大教授,不久前才嫁給林承恩檢察官的兒子。
望著林元楨眼底洶湧濁黑精光,陳亦寧心下不安,還是催促,
「妳把陳亞音電話給我吧?」
林元楨笑吟吟,輕拍陳亦寧肩頭,「我跟陳亞音這麼熟,我肯定會幫她。
妳好好休息,我出去跟她談談。」
安居懷裡的惡魔,又要飛出門惹事了...陳亦寧見那林元楨那神色,不住惶然,
欲言又止,話上了喉頭,還是嚥下,當愛人走到門口,
才輕聲說,「注意安全。」
溫柔目光回眸鑑照,她心頭小鹿亂撞。林元楨笑著點頭,嘟起嘴,拋了飛吻,
彷彿烏雲密佈天空,忽然破出一瞬陽光普照,銀白絢爛,照得人沈迷失心。
林元楨已關上門,出去了。
她坐在客廳,止不住緋紅上頰。
真的是惡魔,在一起多少年,還讓自己臉紅心跳。
身上還殘留林元楨用的面膜氣味,濕吻攀上耳顫慄的記憶回籠,她渾身燥燙趕去洗澡,
嘴上咕噥,「壞蛋...沒做完幹嘛惹我...」
一輪彎月在霧氣蒸騰的浴室窗外,暈染模糊溫潤光澤,彷彿幸福的笑臉。
陳亦寧疲倦地躺在床上,在林元楨殘留的柔軟香味包覆中,緩緩入睡。
75.
陳亞音面色鐵青。
這規模、陣仗的媒體,肯定是執政黨搞的。
坐在林元楨轎車副駕駛座,從窗外望去,天瞑瞑亮起,
一群記者、攝影機黑壓壓地擠在醫院門口。
「妳搞的嘛。」陳亞音冰冷地問。
「沒辦法,太不湊巧了。妳小女友嫁到林承恩家,是她倒霉。」
如此事不關己的語氣,擊在耳裡,她怒火中燒,
然而腸胃全是令人作嘔冰柱般尖銳凍痛的惡感。
見陳亞音臉色青紫,林元楨忽有股快慰又夾雜歉疚的感觸,
身旁的女人,一直以來對她好,然而這女人同時間也瞞了自己事情,
像是對成映韶動真格喜歡這件事,竟然沒告訴她,她想起來就是不舒服;
既不舒服,就得修理一下,小小復仇一番。
陳亞音沉冷地問,「妳要為了轉移安特焦點,讓成映韶的家事變成人家嘴裡的閒話?」
「不不不,閒話只會在林承恩他兒子身上。妳跟成映韶的事,
我怎麼會讓媒體爆出來呢?」
彷彿思索什麼,陳亞音不作聲,林元楨嘆息,「亞音,我們認識多久了,相信我吧。」
陳亞音回望眼前黑潭映照粼粼幽光的眼,她是喜歡林元楨,
但這是第一次,她慶幸自己跟林元楨沒結果。
這女人,連感情都算計得太過精明。想起包子柔軟以至懦弱的神色,
她心疼不已,腦裡飛快閃過血塊、淤紫、縫針醜陋斑痕,越感焦躁。
「我下車去處理。」
林元楨拉住她,冷靜地說,「妳這幾天先不要接近醫院。」
「如果裏面是陳亦寧,妳說得出這種話嗎?」
一怔愣,鬆開手,陳亞音便下車了。
林元楨嘆息,接著不住淺笑。
恭喜,恭喜妳找到讓自己變成白癡的真愛。
遠方太陽冉冉升起,深邃眸子映起金燦光焰,一瞬間胸口脹滿純淨光粒,
篩去雜質暗沈,她誠摯地祝福,油門催起,拐入暗巷,黑濃暗影襲上臉龐,
她繼而面孔僵冷,盤算起林承恩垮台時程,先以家事模糊焦點,
再來牽動檢察總長佈局的事,不過在冷凍林承恩以前,得讓他帶著Shane下地獄。
一路開向辦公室,坐定位,才想起一夜沒有陪伴陳亦寧。
心下愧欠,在電話留言,「笨蛋,妳不該接電話,如果妳沒接,我現在還抱著妳睡覺。」
臉不自覺漾起溫柔的笑。
秘書見狀,渾身惡寒,帶笑的老闆最可怕了...
這一天,很長,也將無比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