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懷疑愛，懷疑愛人的能力。
淹沒在龐大的自我懷疑，尤其是有人全心全意愛著妳的時候，
只能小心翼翼地觀察，仿造練習，練習去愛人。
邁向新學期，小旻沒有抽到宿舍，我也想終止黑戶生涯，
再三討論後，我們決定搬出來同住。
在預算範圍內，幸運地找到一間頂樓加蓋的大套房，
說是套房，其實也就是一個長方形倒扣的水泥盒子，
大小約八張雙人床墊，附老舊冷氣，此外別無其他。
在課堂及打工的空檔逛IKEA和各大賣場，成為我們最愉快的時光之一，
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從床墊到被單都是新的，
新的書桌，新的衣櫃，新的鞋架，新的水壺，新的對杯，
回想起來，一切都陽春得不得了，一切都想辦法控制在預算內，
一切都平凡無奇，一切都嶄新無瑕，一切都美好得讓人心痛。
我們努力擴展版圖，我對「生活」沒有概念，這大概跟貧乏的家庭生活有關。
有的人擁有充足的物質生活，有的人擁有充足的精神生活，
前者可以辨識精品美食，認出各種名牌，
後者能夠瞬間辨認某首古典音樂，在言談中動用哲學文學名句，
有人兩者兼備，當然還有某種中庸的區間。
小旻擺設盆栽，找出風景照片貼在空白的牆面，
為傢具的放置找出最好的動線，思考床單的配色，而且耐心跟我討論，
原本空蕩蕩的屋子，一步步轉變成我們的家。
常常我感覺荒蕪。
半夜醒來，面對自己從小到大成長的房間，卻只覺得陌生，
搬進宿舍的時候偶爾也這樣覺得，
住進這裡，才開始覺得是家，有種安定感。
起初只有一張床墊，深藍色被單枕頭套，還有99元貝殻形狀小夜燈，
房間裡有尚未完全開封的紙箱，
沐浴乳洗髮精洗面乳都是雙方同意的氣味，漱口杯裡有兩支牙刷。
正式入住的那天，掃除都告一段落，我們累癱在床上，各自平躺著，
握緊對方的手，宛如海上漂流，沉沉睡去。
家人資助加上打工的存款，我買了摩托車，方便載小旻去上學，
我們密切的生活著，知悉對方的各種喜好細節，
許多時刻讓我覺得惶恐，愈是明白擁有的美好，愈是擔心失去。
在某些一閃即逝的片刻，我想起學姊，想起她們的家。
我會大口喝水，沖淡那些片段。
順序是一件非常不公平的事情，就像初戀總是佔據重要地位，
第一次碰上的愛情絕對刻骨銘心，因為還無從比較，地位難免節節升高。
第二次戀愛，會不會常常成為犧牲打？是不是要等到第三次，
愛人的能力才會開始熟練，過往的陰影才會漸漸退散。
我繼續收到來自學姊的簡訊或e-mail。
幾個星期後，坐在新家的書桌前，
我在小旻的電腦登入自己的信箱，收到一封剛寄出的信。
「好啊，我帶女朋友一起，妳帶小莫，double date :)」
出自一種接近殘忍的念頭，我回覆，並且在句末加上笑臉。
我看著那些字塊發呆，按下傳送，然後鑽進被窩，
小旻在半夢半醒中向我靠近，我輕輕抱住她，承接熟悉的體溫，
撥開她額頭上有點凌亂的頭髮，親吻她和中途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