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當我們的座艙轉到最高處，幾乎可以俯瞰這個小巧的兒童樂園，
小旻突然站了起來，座艙失去平衡，產生不小的搖晃。
她猶豫，坐回原本的座位，拉住我的小指頭。
「怎麼了？」我問。
「只是想坐在妳旁邊。」
座艙離開最高處，緩慢往下移動。
「就快要到了。」我說。
「說妳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小旻低著頭說。
「欸，怎麼了妳。」
「如果真的有那天，至少答應我，要誠實。
妳可以傷害我，但是不要騙我。」
「我答應妳。」
「我知道學姊對妳很重要。」她接著說，眼淚啪嗒地滴在膝蓋上。
「妳對我也很重要。」我說。
小旻抬起頭看著我，淚光閃閃。
如果這是某種情境式節目，此時一定會響起大大的錯誤警鈴。
我說錯話了，直到幾個月後的某次難得的爭吵我才意識到。
感情不是文法，沒有比較級，更沒有最高級，重點是獨一無二。
絕對、徹底、壓倒性地獨佔。
摩天輪繼續轉動，我們抵達原點。
「不好意思，我們要再坐一次。」小莫對著工作人員說，轉身對小旻
招招手，「小旻！可不可以跟妳一起？」
小旻露出笑臉，走了過去，她的鼻頭還有一點紅紅的。
她們走進紅色座艙，我跟學姊坐上下一個。
不遠處傳來笑聲，小莫真的很懂得逗人開心。
我很努力看著窗外的風景，假裝那非常吸引。
「妳就打算永遠不跟我說話？」學姊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那些字也就一一地傳過來，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子彈，帶有殺傷力。
我順著話聲轉頭，恰好對到學姊氣勢凌人的表情，
不知為何讓我心虛，我繼續看向窗外。
「不知道。」我說，「如果可以的話。」
「妳沒給過我解釋的機會」
「我不想聽，應該是說，我不敢聽。」
「我想讓妳知道，我很想妳。」學姐說。
我感覺到某種浪潮，一瞬間拍打過來，一時之間像是溺水，
難以呼吸，手腳都輕微地在發抖。
我想辦法分散注意力，想辦法忽略學姊就坐在我對面這個事實。
然後我看著摩天輪，還剩下大半圈。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懂妳的意思。」我低聲說，壓掉聲音裡的不自在。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學姊說，「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
我會改，我會對妳好一點。」
「妳已經對我很好了。」
「沒有，不夠好。妳再給我一次機會，拜託妳。」學姊說。
我不敢看她的表情，只能瞥見她交握得太緊、微微發紅的手指。
「不要這樣……妳還有小莫。」我說。
「小莫是我的家人，」學姊說，「我只要妳。」
我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隆隆響在耳際，時間被延長得不成比例。
「對我來說，妳們都是我的家人。」我說。
然後我們去玩碰碰車，所有人撞成一團。
小旻沒來由地殺氣騰騰，見人就撞，嚇壞了恰好來校外教學的小學生群。
大概是種錯覺，學姊的車緊咬著我不放，
而其實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只是在空轉。
在旋轉木馬上，我盯著學姊的後腦勺，好適時地在她回頭的時候，
閃躲她的視線。這天就要結束了，都要結束了。我這樣想。
我們一起搭捷運，在車廂中坐在鄰近的座位。
下午曬了太多的陽光，花去不成比例的心力，
我們三人都陷入沈默，小莫打著瞌睡。
我們在公館下車，找了地方吃簡餐，說好改日去小莫學姊家裡玩。
我們揮手告別，準備兵分二路。
「可不可以抱一下？」學姊說。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小旻，她的表情沒有變化。
「好啦都來抱一下。」小莫張開雙臂，抱了我，抱了小旻。
在這樣的掩護和排列組合下，學姊和我，短暫地碰觸對方。
那算不上擁抱，充其量只是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