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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規則是這樣的:兩個人對看,誰先笑出來,就輸了。
關於戀愛,有時候也像是一場遊戲,妳們面對面,面面相覷,
有時候談話有時候不,有時候和睦有時候不,
有時候感覺相愛,有時候感覺困乏。
有時候妳們只是等著,看誰先離開。先離開的於是勝利嗎?我不確定。
回想是一件吃力的事,像是快轉,我努力捕捉殘片。
也許可以從對話開始。
「妳不覺得她們愈來愈像嗎?」小莫說。
「還好吧。」我回答。太趨近於反射動作,連我都覺得自己在說謊。
我跟學姊之間沒發生任何事,我們只是,避免單獨相處。
如果是四個人一起的時候,那沒問題。
如果偶然之間剩下我們兩個人,哪怕其他人只是去倒水,
去點餐,去接電話,我們之間,總會立刻豎起層層障蔽,
諸如重新擺放調味料罐子、想起要回一封簡訊、翻找包包裡的鑰匙。
有很多話想說,只是不適合。
「因為她們都是很好的人。」坐在七星潭邊,這句話是我說的、還是她說的?
是在什麼不經意的瞬間,人們作出重大的選擇而不自知。
花蓮回來之後幾個月,大約在我生日之前一周。
我跟小旻大吵了一架,從很小的事起頭,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接著是數日的冷戰,我想好好談,而她拒絕。
學校有很多事要忙,打工也忙,她常常晚歸,或乾脆借宿在別人的宿舍。
我們見面的時間很短,通電話也是禮貌上的報備。
「只要談得深入一點,我知道妳就會提分手。」後來的小旻這樣說。
跨越午夜的第一秒鐘,我的手機響起,學姊來電。
「下樓。」學姊說。
學姊未曾來過我與小旻租住的套房,可能連門鈴都沒按過,
我走下樓梯,打開大門。學姊捧著一個小小的蛋糕,上面是數字21。
已經點好蠟燭,閃爍著光。
她小心地避開午夜的冷風,小聲地唱歌,要我許願。
我吹熄蠟燭,她將蛋糕遞給我。
「給妳們吃。」學姊說。
「她還沒回來。」我說。
我們沉默地對望,一個蛋糕的距離,誰跨過去,就會滅頂。
「謝謝。」我說。
「生日快樂。」她說。
到底是誰先伸出手,小心翼翼維持蛋糕的平衡,我們握手,我們並不擁抱。
隔天中午,小旻回到家,
我以為那是一場耗時過長的期末討論,讓她滯留在學校。
她不發一語,進浴室沖澡。吹乾每一根頭髮,
挑選一套回想起來實在過度正式的衣服。
她坐在餐桌,正在打報告的我的對面。
不顧我的手指仍敲擊鍵盤,她將我的筆電合上。
「我跟小莫上床了。」小旻說。「總要有一個人,讓這件事做出了結。」
有什麼被抽乾了,有人拔起世界底端的軟木塞,有人關上了所有的燈。
對面的人還是在發出聲音,之後的所有說話,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感覺像是,我們都得到了複製品。」後來的小旻說,「不是更好,
也不是更壞。很相似,但沒辦法比較。我不確定是為了成全,還是一種報復。」
那是我跟小旻的最後一次見面了,距離餐桌上的攤牌半年之後。
我終於恢復了與她見面的能力。
然後又要是夏天,我邁入大學的最後一年。
學姊與小莫畢業了,我沒去典禮。
她們的道路早已被鋪好,只等踏出大步,
畢業之後,她們一起前往美國攻讀研究所。
在越洋電話裡,小莫對我坦誠,整個大學時期,她們從沒有交往過,
是到了美國之後一年,她們才真正的開始。
關於等待,關於挽回,關於任何事,小莫總是可以做出最精確的示範。
21歲之後,是22歲,大三之後是大四,我的學生生涯結束了。
辭去了打工與家教,我開始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信義區的廣告工作室。
常常加班到凌晨,但經濟獨立帶來的快樂,完全可以蓋過疲憊感。
如同某種復健的演練,我練習與自己好好地相處,過一個人的安靜日子。
某個加班的夜晚,同事走來敲敲我的Partition,
她說辦公室只剩下我們兩個,如果我也要走,她可以等我。
我站起來望向四周,其他同事在不知不覺間都走光了。
我收拾東西,檢查門窗,熟練地關燈鎖門。
要分道揚鑣的時刻,她轉頭跟我說:「新年快樂!」趕場一般地離開。
我往捷運站的方向走,轉進信義路就撞上滿滿的人群,
他們那麼快樂,眼中充滿無限的希望和喜悅。
倒數開始了,不遠處的101大樓綻放煙火,
我卡在人群裡動彈不得,於是抬頭望著。
人群此起彼落地迸出尖叫和笑鬧,新的一年已經來了。
「新年快樂。」
我對自己說,對周圍的陌生人說。說出口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快樂。
即使希望全滅,在滿室黑暗中,只要有一點小小的光亮,就足以繼續前進。
我是這樣慎重地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