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再見到父親,林日揚不敢抬起頭。
分針從5度到10,汗涔涔劈裂額頭,他感到恐懼,萬蟻鑽心似祈禱這一分鐘快結束,
又深怕父親說出自己無法承受的語句。
沈默比起傷人的聲音,他分不清自己對何者較難耐受。
林承恩看著眼前低頭的兒子,心頭無比憤恨,但他出拳也只會揍到軟綿棉花,
這個無骨的乖巧男人,竟然是他的兒子。
「林道詳這個人渣對你做得事情,你自己也有責任。
你現在能做得彌補,是指證他,免得有更多像你一樣的蠢人被染指。」
滿臉嫌惡,彷彿他身上沾了糞便,不潔的而不應觸碰。
林日揚諾諾稱是。
「你跟成映韶的事快解決;我講清楚一點,你跟她離婚,越快越好。」
林日揚正要點頭,搖擺弧度在空中停頓,他愣愣地看著目如鷹隼的父親,
囁嚅,「可是...我不想跟她離婚...」
「你不想離婚?好,你搬出去。你搬出去不靠我自己活3個月,離不離婚我隨你。」
輕蔑的鼻息沾上鼻尖,林日揚白裡透青的面色微現暈紅,身體顫抖著。
他被徹底看扁了。
然而,他忍耐著說,「好,我搬出去。我希望跟她和好...請爸不要擔心...」
「這件事我可以等。這張傳票是給你的,下週上法庭作證,自己知道怎麼講。」
見林日揚還愣在面前,林承恩不耐煩地撇頭,「你不是說搬出去住?」
離開家,走到家門外的巷口,忽然之間,他不曉得應何去何從。
好像,只有一個人能投靠。
黑仔接到林日揚電話以後,騎了機車來載人。
好多年前,他曾跟林日揚一樣,被捧在手心裡當公主。
在一起後,陳啟鵬不曾讓他單獨騎機車,出入總有車代步。
像是策馬狂奔,風切割面頰,他把全罩式的安全帽讓給林日揚,
自己隨意掛著半罩式安全帽,騎士抑或是王子的精神,在陳啟鵬過世以後,
彷彿轉由他繼承。行禮如儀地,依著陳啟鵬當年疼他的模樣,
對待身後這酷似當年自己的男人。
愛一個人的心情,原來如此,他沒有陳啟鵬豐厚財力,他還有機車,
還有一個狹窄的容身所在,當林日揚需要他,他願意車馬衣輕裘與之共。
林日揚尷尬地笑,「謝謝。」
沒有告訴黑仔,他是因為拒絕與包子離婚,才落得驅逐出門3個月的後果。
黑仔在前頭,為他劈開北風,頭靠在厚實背脊,體溫源源烘暖面頰。
他感到愧疚,更覺困惑。對包子的心情、對Shane的感覺、對黑仔的心情,
像三股成色對比詭麗的髮辮,綁成麻花辮,緊扣糾纏,他要拆解,
要精確分辨自己的感覺,幾乎是不可能。
他首先要解開那髮辮;一個人,怎麼同時要三種顏色的髮?
「在想什麼?」端了一碗泡麵,打上雞蛋,半生不熟的溫泉蛋泡麵,擺在林日揚面前。
林日揚苦笑,「我下週要出庭了。」
「為什麼?」
「Shane在對我做那件事的時候,有警察來。Shane被控妨害性自主...」
難道你不是自願的?
黑仔嘴裡湧現惡劣的苦味,換了話題,「麵再不吃就軟了,快吃吧。」
看林日揚盡情地吃食泡麵,享受生命純粹的吃食之慾,
他想起被剝奪這一切樂趣的陳啟鵬。
他盤算起林日揚的口供。如果,林日揚說這是違反意願的行為,
Shane可能被定罪,被監禁,或者接受精神治療。
有錢人進監獄,並不會太難過,縱然是這種強姦犯,也已獨立拘禁,
沒有所謂「地下正義」能制裁。
當年那些老獄友對惡整強姦犯的年代滿臉懷念,往事只堪追憶。
然而,精神治療那一塊,有機會治到他...
也許都不能治到Shane,至少剝奪他的自由,剝奪他的愛,讓他無助,
讓他獨自籠裏懊惱,黑仔瞥了一眼林日揚,漾起溫柔微笑。
把林日揚綁在身邊,就是對Shane最大的復仇。
「你在笑什麼?」林日揚擦擦嘴。
「我想,這間租屋到期以後,可以換一間大一點的,放一些你的東西。」
溫柔的眼帶笑,睇著他,他臉紅。如此溫柔,Shane不曾給過,包子更沒有。
在黑仔身邊,他很安心,彷彿衣服墊了棉花襯裡,躺在硬床板上也能睡得酣甜。
牆面斑剝,廁所漏水,物質上匱乏,然在黑仔身邊,喝杯涼水涼水也彷彿是清甜的。
黑仔握著他的手,訕訕笑著,「廁所那漏水,水電老修不好。」
林日揚回握那隻手,低著頭,「謝謝你在我身邊。」便逃入廁所。
他原本心情糟透了,慶幸有黑仔,讓他在冬夜裡,暖意不絕。
87.
林月遙坐在客廳,家裡沒有人氣。
父親很早出去忙了,而兄長,依父親的說法,是負氣「離家出走」。
依她對林日揚的了解,林日揚不是那種負氣的人。
在她跟鄒其曠閒晃時,已經發生一些事;而這當下,她也不願多插手管家裡的事。
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思考。
她跟鄒其曠之間,像是天明前夕混沌不明的天際,灰沈沈被半個碗覆蓋,
裡面是什麼,破曉前她說不準。
鄒其曠的體溫涼涼的,在冷氣房裡,降下她的高熱。
在一部電影的時間,他們歷經大爆炸激情的熱,冷卻過後宜人如春的溫涼,
熨在肌膚,鄒其曠涼若薄冰沁人,如此熟悉的薄荷柑橘氣息環繞,
終於在幾日的混亂中,抓到一絲初春的麥稈,好像,她可以靠岸了。
兩人之間,有些尷尬。
在那之後,鄒其曠開始在重考班樓下等著載她回家。
驚喜望著鄒其曠一張酷臉,臉頰泛紅,左顧右盼。
一切喜悅,連詩萍看在眼裡;不想看時,便去找Lego混,翹掉重考班的課。
是一對璧人,鄒其曠看來聰明俐落,而林月遙古靈精怪,
根本是言情小說裡走出來的配對。
她對上鄒其曠,她又算得了什麼。
藍髮染久了髮色淡,連詩萍換染橘紅,像顆過度運作燙得發紅的幫浦,
一個晚上跑了五攤夜店,跳到腳軟,喝到吐,吐過酒醒再喝一輪,
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會醉,越喝越清醒。
Lego擔心看著,連詩萍喝到臉色發青胃痛,才甘願跳上他的車走人。
「妳怎樣啦。」
連詩萍懶懶瞥了Lego一眼,「好玩嘛。」
「失戀而已,蹧蹋自己何必。」
Lego拍額,欲言又止,「好啦,回家。」
世人都喜愛高富帥,連詩萍身邊有的是這樣人,而這樣人喜歡她的還不少,
她哪裡不對勁,喜歡女生,還喜歡個氣質乖女模樣的傲氣女。
緣分總是這樣的,Lego無奈極了。
他不高不帥但富,他也喜歡連詩萍。率真帥氣的女人,太迷人了。
送連詩萍到家門,目送她進去,才安心。
愛就是這麼傻,他傻,連詩萍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