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冬夜傍晚,日落格外迅速。
晚餐時分,鄒其曠欲言又止,陸行琛埋頭專心切食肉排。
大人不在家的夜晚,陸行琛替她煎了牛排,水煮青花菜,醮鹽簡單吃食。
餐盤素白乾淨,肉汁濺溢血色分明。刀在肉上磨,血水緩緩流淌,
陸行琛仔細利落地切割肉塊,彷彿肉是自己的心。
閃爍眼神、欲言又止,突如其來的客氣與示好,她都看得懂。
鄒其曠做了某些事,有些難以對她開口的話,梗在喉頭。
妳看看我、我看看妳,繼續下去,就像她第一次煎牛排在鐵盤上肉擱久老了,
夢幻香味散在空氣中,留在鍋裡的實體,乾癟有體無魂。
空氣濾掉水分,乾得刮鼻,每一口呼吸,像一把利刃從鼻刺入胸腔,來回鉅著。
鄒其曠覷著陸行琛平靜切肉,心下惴惴不安。
她在MTV裡,跟林月遙做了。她劈腿了。
面對陸行琛,她滿滿愧疚,抬頭望見那雙似是了然卻等待著的眼神,
她以為有勇氣承認,可以開口,可以好好訴說釐清自己的狀態,
然而話到舌尖,她硬生生嚥下去。
她說不出口。她胸口像是熔了一塊麥芽糖,金黃色質地如絲的線,
沾在她與陸行琛之間,垂危地震盪在空氣中。
還記得,她的第一次,她的告白,互相承認的愛。
矛盾堵塞心胸,她對陸行琛,情愫沒變;看著牛排擺盤的青花菜,
她想起林月遙頸項青色血管,彷彿埋在雪下的礦脈,
而她像是探勘礦藏的專家,眼睛發亮注視著這閃閃發亮的誘惑。
還記得夏日午後,悶著汗味的制服,濡濕手掌黏黏沾住彼此,
後腦勺的夕照為她們鑿出宛如永恆的深邃五官廓線,眼角的線條連到耳尖,
接到唇畔,金黃色是古城迷宮的牆,錯綜複雜她看入迷。
她喜歡若風清新的陸行琛,只是抵擋不住嵌在林月遙面上的鏤金歲月。
陸行琛站起身,收拾碗盤,眼角瞥了鄒其曠整盤未動的牛排,「煮得不好吃?」
「沒有。」
「有心事就說出來,要吃飯,健健康康的。」她遲疑,是否該撫著鄒其曠的臉,
好好注視她,像是道別一般珍而重之;然而這像是癮頭,
若觸碰了,目光接觸了,她會捨不得。
如果是最後一次,該怎麼辦?若是最後一次,將透過腦袋重建所有畫面,
柑橘薄荷的香,那淡漠的眼曾經只對她迸湧熱情...
她將記得,所以她不要觸碰,她低頭洗碗,利用水聲把鄒其曠的聲音碎成條狀,
拼湊得出真意,卻不要過於清晰真切,深恐烙在腦海。
提起呼吸,她準備。
目光由陸行琛背脊,一路投到地面。她要說了,心撲通亂跳臉燥紅,
比起告白難受得多,「我...我跟另外一個人睡覺了...」
陸行琛遲疑了一秒,而後繼續洗碗,背對著鄒其曠,「所以...妳覺得我們要繼續嗎?」
她答不出來,罰站一般呆立當場。
陸行琛渾身發顫般,眼眶發酸,無法釐清憤怒或悲傷。
需要冷靜。她早就猜到,事到如今才知道,這種事準備不來,即使猜到了,
親耳聽鄒其曠說,她所遭到的衝擊並未縮小。
深呼吸,腦袋嗡嗡作響,她下意識地再問,「所以妳現在變心了?」
「...我不知道。」
把手擦乾,圍裙擺好。她轉過身,走向鄒其曠,不顧一切地深深擁抱。
理智說,不要最後一次,身體與熱情比理智快,她要感受這最後一次溫熱,
感受鄒其曠僵硬身軀。
她撫著鄒其曠臉頰,輕吻耳殼,溫柔地說,「沒關係,我們分手吧。」
鄒其曠傻在當場,吶吶望著正要上樓的陸行琛,陸行琛回眸柔柔地說,
「妳放心,我會搬走。」漸漸退出她的視線。
她抹了臉,潮濕溫熱的液體緩緩淌流,她好像胸口插上一把刀,
刀柄在人手上,轉了好幾圈把裡面絞得血肉模糊。
在只有自己在的房間裡,鄒其曠止不住眼淚。她不要陸行琛離開。
然而她的行為與誠實驅離陸行琛,是她的錯,沒有資格再要求。
她想找些事做排解傷心,走進廚房見到收拾乾淨的檯面,
她咬緊下唇,梗著一口氣衝下一樓,最快速地騎車,
讓風把胸口眼角那酸熱而無以名狀的,徹底吹熄。
機車後座,終於缺席了陸行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