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鄒其曠盯著手機發呆。
這天,女友翻到通訊錄,對陸行琛這三字糾結不已。
「這是誰?」
「前女友。」
林月遙不發一語,公園裡長髮姊姊的背影,背著光,兩隻手絞緊如拉鏈般緊密。
當初,鄒其曠背叛她,是為了這個女人。
她面無表情地交還手機,「妳怎麼還留著她的電話?」
「只是沒有刪掉而已。」就算刪掉,腦袋照樣浮出那串數字,
收起手機,手跟著叉在口袋,林月遙撈過臂彎,挽著她,寒風凜凜,短髮飛揚若蓬草。
隔著衣料,她感覺林月遙指尖冰冷,卻沒有一把捏進掌心收入口袋的心思。
同時間心裡有兩個人,撞上這樣的自己,她無措。
林月遙衝著她笑,笑得無憂無慮,心跟著暖起,牽動笑意,
當林月遙轉開目光,前人落寞難看的笑顏塞滿胸口,她滿懷罪惡,
渴望再見陸行琛,儘管現下不曉得如何言語;她們之間,不曉得還能說什麼。
「那妳要刪掉嗎?」低頭念一陣書,林月遙才幽幽提起。
「喔。」敷衍應聲,面容沈靜,耳孔擁擠只剩心跳。她不動,手機還在口袋。
刪或不刪,只有象徵性意義。
林月遙知道,她也知道,這些數字進了腦不會忘。
坐在對面,緊盯鄒其曠,而鄒其曠噢了一聲,相應不理。
墨入一碗清水,黑稠觸手繚繞彎折,緩緩灰了一色,她沈默,窗外的天漸灰,
遠處潑墨深濃,近處沾了淺金霞色,鍍在鄒其曠面頰,像是銅像的沈默,
填滿面對面座位間的空。
鄒其曠回來了,已經不一樣。在校園裡的溫柔與炙熱,如銀質餐具氧化,
蒙上水沖洗不掉的霧,鑒照自己,她跟著灰濛。
溫柔是真的,接送、擁抱、陪伴,現在還坐在她對面。
可是,還愛嗎?
手機放在桌上,推到林月遙面前,輕描淡寫,「妳要刪就刪吧。」
林月遙推回手機,「如果妳不想刪,留著沒有關係。」
又把手機收回口袋,坐著翻書。
她知道對座的安靜只是暫時,風暴在底下醞釀。
只要刪掉一串她絕不會忘掉的數字,解決掉可預見的爭執,簡單的盤算她懂,
然而不想做的事,就是不想。
「我跟人有約,先走了。」臭一張臉,林月遙背起包包走人。
她應該追上去,如果不追,會有事端,這當下,她坐著不動,讓林月遙走,
鬆了一口氣。
享受獨自一人的時光,陸行琛的身影侵上心頭。
登入Facebook上,點過陸行琛一張又一張照片,秋天的楓葉,冬天寂靜,
沒有任何訊息,彷彿憑空消失。
著急如一夜全紅的楓葉在枝頭上燃,她翻起陸行琛朋友的聯結,
一張張照片文字搜索陸行琛的身影。
她很可笑,是自己背叛的,又如此渴望抓到隻字片語,關於陸行琛的一切,
像是沾上衣料那抹淡香,隨時間逸散,她撲抱想保住,那沙漏般流失的不曾復返。
她要失去陸行琛;她已經失去,只是一直沒有實感。
空掉的四樓,她只要不上去,就能假裝陸行琛還在那裡生活,互相等待,互相陪伴。
有林月遙了,她還想怎麼樣?
鄒其曠逼自己關掉視窗,視線回到手機,那一列電話,鮮明在眼前。
陸行琛,就在手機裡面,只要有一點勇氣,撥出電話,陸行琛會再出現。
這比跑3000公尺都還讓她心跳不止,指尖流汗,小心翼翼地戳了螢幕,
忐忑,等待,另一頭的陸行琛看到是她,是否還願意接起...
99.
陸行琛抱了一隻濕淋淋的貓走回租屋。
雖然很累,看到在池塘裡奮力拍打前腳的貓,來不及思考,已經抱起這隻貓,
胸口濡濕一片,濕冷的傍晚,寒意鑽過軟濕衣料刺入胸口,她今天不值夜班,
想回去煮一點菜頭排骨湯暖身體。
貓在懷裡掙扎,不想跟著她。在房門口,她遲疑,該放走,還是把貓吹乾了再放走,
然後手機響了,手一鬆,貓一溜煙跑了。
她悵惘地望著寂靜巷口,如同不曾有那跑姿生猛若獅子的貓咪行經,
漫不經心答話,「喂?」
「妳好嗎?」
衣料沾溼的胸口,涼而酸,鄒其曠的聲音像是鮮榨的檸檬汁,
她感覺牙痛,眼眶有些熱,鼻頭酸,卻想著是風太冷吹紅吹酸的,
進門後平淡地答,「還好,妳呢?」
我很想妳,這句話滾上舌尖了,卻是嚼下舌根都必須硬生生吞下。
她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也還好。天氣冷了,妳那邊需要什麼嗎?」
「我這裡該有的都有,我很好。」
「嗯,那就好。聽說隔幾天有寒流,天氣有變化。」
「我有聽說,妳要保暖。」她們之間剩天氣能談,腦裡又想起鄒其曠耍帥地單薄襯衫,
冷風吹過打了大大的噴嚏,像是小狗般雙眼汪出水來,濕潤地望著她,
那些眼底的溫柔,在冬夜裡像一點星火看上去暖,身體還是冷。
「妳也是。」
「我要去忙了,再見。」
「再見。」
再見,或不見?
陸行琛想著,一時吃痛。鮮血染上白嫩的菜頭,菜刀刀尖也沾著血絲。
舔指頭,皺眉思考。她突然失去食慾,胸口湧動那些失去的暖,
滾沸湯水白煙離去跟著熱走,她冷。
在暗處遠眺光輝,更覺所在的漆黑,那些溫暖的可能,凍僵血液。
也是巧取豪奪才搶來的愛,是要搶回去了,還是放開來。
她還是滾了菜頭排骨湯。ok繃包著指頭,忍耐高溫捧起碗。
吃飯不為了饑餓或食慾,因為需要,時間到了被制約,需要吃。
離開家鄉這麼久,她還是如此。
她竟然忍不住想念在那之後,四樓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