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林月遙沒有約,賭氣走出來,鄒其曠沒有追。
電腦、手機沈靜若死了一般。如果鄒其曠要這樣,她奉陪。
不聯絡鄒其曠,讀書讀乏了,生活空出來的時間,她呼吸困難,
想念夾雜憤恨;怎麼能如此對待自己?
過去,鄒其曠會主動來跟她說話,無論她對或錯,破冰的,是她的曠曠。
這一次她沒錯,鄒其曠卻放自己處於這尷尬,胸口梗著一口氣,
想見面,又不願輕言露出需要。
誰愛得比較多,誰愛得少,損益攤在眼前,她知道自己愛多了。
她不該計較;如果愛,她不能秤斤秤兩,那一點點如毛衣袖口鉤起的線頭,
不由犯賤手癢一路撕,衣服毀了,她不知如何鉤回去。
但她不能不計較,愛多愛少,攸關自尊,她進退維谷少了台階,
鄒其曠不來,她便困在這。
有一串訊息,擱了一週還沒有讀,來自連詩萍。
面對連詩萍,她有些為難。她終於知道,連詩萍喜歡她。
當後頭那個座位始終空著,吃飯時間,卻仍見到那呼嘯而過的機車騎士對她招手,
如此特地,如此執拗,她裝傻裝得勉強。
然後,手機螢幕浮起連詩萍的訊息。
「我喜歡妳......」
她沒有勇氣開啟訊息,就不要讀了。訊息卻不停,「妳有看到...」
如果不看,便能當不知道,不知道就不需面對。
當然連詩萍還是騎著機車行經,對她招手,而她決定讓鄒其曠來接。
當鄒其曠了無音訊,她無奈出門,還是見到那固執地向她招手的女孩。
她繃著臉當沒見到。拒絕的話,很容易說,然而當認真的眼神掃過時,
那些話火烤過硬化在喉嚨內壁,她將怔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她要預防這場景發生。
連詩萍落寞望著那身影走過,無聲嘆息,停下機車,靠在椅墊思考未讀未回的意義。
她已經放棄了,所以告白,期盼拒絕的話語一刀斬斷、解脫。
林月遙連拒絕都不給她。
她也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要放棄要離開要解脫是靠自己,
不明所以的執念逼她非聽那一句,像是行刑的槍響,
只有槍響才能終結近似罪一般的心情。
不能喜歡林月遙,天淵之別,牆裡鑽縫裡偷生的灰鼠,熱愛藍天下蓬鬆富態的雲朵,
明知道搆不著,卻仍犯下光天化日在街上巡行的罪,眺望白嫩的質地,
白嫩外鑲好的金邊,如此乾淨溫暖,如此雅致。
她喜歡林月遙有她所沒有的一切,卻依賴自己,任自己陪伴。
「所以妳不放棄?」
那個大姊姊問她的時候,她停頓了。說不上要放棄或不放棄,
在開始的時候已經絕望,不經意,絕望的土壤裡萌發嫩綠翠芽,
筆直朝天際長,妄想甜甜的搆著那朵雲,在夢裡激情,她壓在林月遙身上,
林月遙掙扎同時沈醉,抗拒時享受她的觸碰。每次醒來,她自我厭棄。
「所以妳要放棄?」
「我等她拒絕,只要拒絕了,我就可以放棄了。」
酒駕的機車騎士離去時,說了這麼天真的話。
陸行琛蹙眉,在心底嘆息,她看得出這濃妝豔抹的妹妹那塊純蠢。
如果能這麼輕易放棄,她怎麼還在等待一句輕如鴻毛的拒絕?
抱持希望但假裝悲觀然後等待著,期待結束又捨不得結束,純粹又愚蠢。
她也只比機車騎士大上幾歲,想起鄒其曠,胸口一揪,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她讓鄒其曠來過租屋了。
「我們可以見面嗎?」
當她接起電話,沈默持續了一分鐘,起音顫抖,像箭一般短促的聲響蜿蜒穿耳,
鄒其曠說,我們可以見面嗎,她在思考前,已經說好。
見面前,為衣裝七上八下,彷彿第一次跟心上人約會的少女。
鏡子裡的自己,面無血色,黑眼圈垂著,臉頰瘦削,穿上冷色系,更覺淒慘。
她才發現衣櫃裡沒有一件暖色的衣料,嘆口氣,去鬧區買了幾件上衣跟外套才歸返。
簇新衣料躺在黃光下,反射暖烘烘的氣息,想起跟鄒其曠見面這件事,
感覺心跳正加速,是期待,她知道自己還喜歡,一時間又糾結是否該去爭搶。
如果是她的,她又何必爭?有些人,卻讓她有股非要不可的強烈感覺,想要搶,
無論是否該屬於自己。
心神不寧,又期待又喪氣,於是在見面前一天,她先去醫院看了失語症的同學。
醫院的消毒水味,讓她平靜些。
生老病死肅穆,以生與死的大場景安置渴望,那就是一片紅葉落樹林。
錯的是,那是冬季飛雪的樹林,而葉片的紅若勃勃脈動的鮮血,收攏目光讓人目不轉睛,
雪白的世界,只有這一點血色,這一點將淹埋的柔豔。
那點紅有些不祥,她帶著惡寒離開醫院。
101.
黑仔穿著鮮紅毛衣土灰夾克,陪同林日揚去醫院。
掛病號的季節,林日揚經過法庭折騰,同時忙離婚的事,心力交瘁就感冒了。
他擔心,不由分說把林日揚抓上醫院。
坐在外頭等待,背脊有些癢,有一點目光盯住自己。
轉過頭,有個蒼白的女孩一臉驚懼凝視自己。
有些面熟,不確切記得什麼時候看過。
那女孩很快就走了,眼皮跳動,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於是林日揚一出診間,
他就擔憂地走上前,「醫生說怎麼樣?」
林日揚疲憊地搖頭,「流行性感冒,沒什麼...」
牽起林日揚,無視週邊眼光,林日揚很快縮手,小聲,「我在跟成...打官司,
我怕他們找人跟...」
說到底,林日揚還是要他太太。
「成映韶已經要跟你離婚了,好聚好散,不好嗎?」然而,他也知道,
若林日揚真跟成映韶離婚,就不再有任何理由跟他同居,
是要回到林家當乖兒子。
他依戀所有被依賴的快樂,當林日揚無奈又眼帶笑意跟著他上車到醫院,
他讀懂眼波流轉的甜,但願日子停在這天,那離婚不離婚的事,
永遠在明天而今天總在夜間十一點五十九分時逆行,明天不會到,
他能一直偷得這些陪伴。
愛得卑微可笑,黑仔鄙夷自己。沒有立場反對林日揚拒絕離婚的決定,
他是林日揚的好友,在法庭上,林日揚講得臉不紅氣不喘,
只有提到Shane時,語氣一縮。
心虛而感到罪惡?抑或是依舊愛戀那個入獄的Shane?
憑什麼Shane就能留在他心裡,而自己陪伴著,隨每分每秒流逝一如一點一滴失去他,
如同驕陽下的冰淇淋,憑什麼?
他恨,可是最美好的報仇,最美好的獎品,就是林日揚在他身邊,
而Shane怎麼樣也不能碰觸他了。
「不要這樣...」欲拒還迎的語氣,眼光濕潤,眼梢綺豔,林日揚動情了。
將窗簾拉下,他啃囓白嫩瘦弱的頸子。
「...我怕感冒傳染給你...」
他不在意。他只要此時此刻,林日揚專屬於自己。
如此橫霸的心情,鄒其曠也有。
鄒其曠比相約時分早到了五分鐘,而陸行琛已經到了,
蹲在水池旁,目光帶笑照拂一隻野貓。
粉紅色毛線衫,襯得那白嫩鎖骨帶血色。
血匯流到她臉面,多希望自己是那隻野貓。
她不曉得哪來的勇氣,說見面。她們之間,好像沒什麼好說的,
想到陸行琛,複雜感觸如同千言萬語在同一秒湧上心頭,她無法取一瓢飲,
無法簡單說;也似乎不必說了。
陸行琛觸到那溫柔盈滿情愫的眼神,心底震動。
餐桌上的僵硬、丟棄的冷牛排,交往末期那欲言又止,
所有的恍惚分神還有對著手機的眉開眼笑,煙消霧散。
她不必搶了,鄒其曠是她的。
「吃飽了嗎?」陸行琛一派自然,彷彿她們不曾分離,心頭卻如烈焰燃燒般燥熱。
「還沒。」鄒其曠低下頭,有些緊張。
「到我家吧,做菜一起吃;但可以先陪我去超市嗎?」
好啊,就像以前,一起去超市,默契十足妳推車我抓菜。
在妳得空以前,把所有物件裝好,提在手上,空出一隻手掌在妳身側。
已經不是牽手的關係,習慣都還在。
鄒其曠心頭發酸,悵惘著,身體都記得,頭腦記得,情感歷歷在目。
她怎麼在關鍵的時刻,背棄這些生活磨出來的承諾,她怎麼笨成這樣。
其實是後悔,但沒有資格後悔。她如果後悔,又再傷害人了。
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無論此時此刻這些融化又無法言說的感觸是什麼。
她不願承認,踏進陸行琛公寓的第一步,自己已經溶解,漂浮在陸行琛平靜似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