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不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我身高163，不到高但也不到很嬌小；體重51，沒有很瘦但也不到胖。
我長得不醜，偶爾有人說我的長相算可愛，但也不到驚為天人或漂亮的程度。
我成績普普通通，在這個很一般的高中的資優班30人裡，考試排名大概10名上下。
我爸爸是國中歷史老師，媽媽是家庭主婦但學過電腦繪圖偶爾在家兼差，
家裡不是超有錢到可以讓我揮霍，可是也都會給我固定的零用錢。
我有一個姐姐，她大我三歲，不太喜歡唸書，高中沒有唸，畢業就直接去工廠上班。
我有一個弟弟小我兩歲，正在考高中，PR平均值大概96，我覺得他很聰穎。
我跟姐姐和弟弟沒有到很親，不會躺在一起睡覺、不會聊彼此的青春愛戀，
但也不到很疏遠，大家不忙的時候就會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們家庭關係沒特別緊密，沒有說晚餐一定要聚在一起吃飯、假日固定要一起踏青，
但逢年過節，氣氛也總是很活絡、寒暑假也都會全家出遠門去玩兩三天。
我高中以前有幾個好朋友，大部份都是女生，高中之後分散在不同學校，
段考完會約時間出來見一面，但平常也只是偶爾連絡。
我從小就不特別，至少，別人看到的、想像中的我是這樣子。
可是我心裡有一個祕密，從來，不曾對任何人啟齒。
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好喜歡我們班上的班長，常常在她身後當跟屁蟲。
她很聰明、人很溫柔、人緣超好、還會畫畫，笑起來有小小的酒窩。
有一次，放學之後學校人都走光了，我們坐在學校的樓梯上，她在練習素描。
我明明沒事做，卻還是留在學校，只因為想待在她旁邊。
她很專心的在畫著小小的花圃，而我很專心的看著她認真的側臉。
我看著她白白的、因為在懊惱上一步畫錯了而微微鼓著的臉頰，
覺得好可愛，然後，什麼也沒有多想的，小小的我的小小嘴巴就那樣湊上去。
班長被我嚇壞了，我也被自己嚇壞了。
雖然才小學，但那時的我也沒有笨到不知道，親吻是對喜歡的人才做的事。
班長真的是一個超好的人。她除了不太敢再跟我兩個人相處以外，
對我還是笑笑的、好像也從來沒和別人說過這件事，我們相安無事直到五年級分班。
那時候我們家還沒有買電腦，只有學校電腦課才碰得到電腦，
我還記得，親了班長的隔天，我小心翼翼，再三確認沒人注意到我後，
才偷偷在搜尋引擎上打上五個字，「女生愛女生」，按下Enter。
然後，從那一天起，我發現自己再也不是個平凡的孩子了。
因為那搜尋結果中，好多個選項裡，我都看到了一個重複出現的詞。
那是刻在我人生的路上大大的，我無法抹滅和否認的三個字。
那個字眼是，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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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漸漸習慣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我是女生，但是我也喜歡女生……要說困擾嗎？不可能完全沒有困擾過，
但在網路發達以後慢慢了解自己也不算什麼異類，於是也不太為這件事煩惱了。
最讓我對於這個身分感到痛苦的，只有一點，
我永遠沒有勇氣和我暗戀的人告白，簡單的「我喜歡妳」四個字，我卻無法說出口。
「欸，我好喜歡這首歌，妳再放一次好不好？」
「哦。」
我還記得，那是2004年，我們高二的時候。
十一月，天氣已經蠻冷的了，我們還是待在操場上，
冷風陣陣吹來，我們窩在一起，兩個人貼得緊緊的。
妳的MP3突然跳出這一首歌，然後妳輕輕地哼唱，一字不差。
我聽著妳的聲音，有一股錯覺，覺得我們好像是一對正曖昧的少女，
而妳正在用歌曲偷偷向我表示，其實妳也喜歡我，一切都不是我自作多情。
妳按下返回鍵，這首歌又重頭開始撥放，妳又一次跟著唱了起來。
「想給妳聽我的心跳，想妳知道我睡的不好，
喝水想著妳、搭車想著妳，闔眼閉眼間，出現的全是妳。
我猜不到妳的表情，我等不到妳的回應，
不想難為妳，又不想放棄妳，決定告訴妳，對不起、對不起，我愛妳。」
那是梁靜茹第一張專輯裡的歌，《對不起我愛你》。
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好像才小學或是剛升國中而已。
我對這首歌的第一印象，卻不是它的詞有多貼近人心，
而是它的MV劇情－－在那個周圍同學可能都還看不懂它的劇情的年代，
我已經一眼就能看出來，短髮的那個女生，好喜歡好喜歡梁靜茹。
那是一種被認同的感覺，原來，像我一樣的人，真的存在，在世界可見的地方。
後來，我幾乎都要忘記生命中曾有那一瞬的感動，
直到去年，梁靜茹出了第一張精選集，這首歌又開始出現在廣播和身邊的人的談話裡。
我媽媽說我想要買這張專輯，撒嬌了好久，終於到手之後一遍又一遍的聽著。
那感覺跟幾年以前又不太一樣。幾年來幾段也許淡淡的也許深刻一點的暗戀，
讓我對這首歌多了更多的感情。
而這一刻，我跟去年瘋狂聽著那張CD的自己又不同了。
年復一年，舊的回憶和感觸也許被遺忘，又也許是被新的記憶給汰換。
我凝視妳自然地閉著眼認真歌唱的模樣，不禁想著，
未來的某一天，偶然再聽到這首歌的我，腦海裡會浮現什麼呢？
會不會現在這一個畫面，我放在心裡好久好久，以後回想起也如此刻一樣清晰。
會不會我和妳還是朋友，這份暗戀早就消失了，只笑一笑覺得那就是青春回憶。
會不會我和妳失去聯繫，已經快忘記妳這個人，只剩下一種對當年遺憾的感嘆。
會不會…我很後悔，這一刻我沒有勇敢跟妳說，
其實我，很喜歡妳。
「喂，妳發什麼呆？」
「啊？」回過神，我看見妳對我皺著眉。
「妳今天好奇怪，已經打鐘了欸，妳不是很擔心會被老師抓到嗎？」
「…打鐘了哦？」
我拿出口袋的手機一看，才發現真的已經下課了，「欸我先回去了，掰哦！」
小跑步回到教室，還沒打鐘，趁機再貪個幾分鐘的睡眠。
但我剛闔上眼，口袋裡的東西就震動了一下。
「趕成那樣像白痴一樣，下次不會在打鐘前邊走回去喔？」
我笑了一下，把手機又塞回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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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我怎麼又睡著了啦！－－這是我醒來之後的第一個念頭。
打開房門，拖著身子去廁所狠狠地潑了自己的臉好幾次冷水。
這種天氣，我原本連洗手都是盡量一秒內就解決的，如今卻得這樣刺激自己。
感覺到意識被我逼到終於清楚一點之後，我才走出廁所。
「忻忻妳還好嗎妳？妳剛剛是在洗臉嗎？最近拼成這樣喔，妳不是很怕冷嗎？」
在廁所門口剛好和我碰上的姐姐，看著我溼溼的瀏海，顯得有點吃驚。
「還好啦，姐早點睡，我還要繼續看書，考完有空再跟妳說。」
我揮揮手，趕緊回到房間坐定。
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四十五。一小時多之內要把這一章再看過至少兩遍。
鬧鐘如果調五點，睡四個小時會太少嗎？還是先看完一遍就睡好了？…
叩叩。
「寶貝，我開門囉？」媽媽敲房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哦好。」
「來，我泡了熱拿鐵給妳喝。雖然妳認真我很開心，但不要讓自己那麼辛苦啊！
剛剛聽姐姐說，妳為了要讓自己醒著唸書還跑去用冷水洗臉，這樣感冒了怎麼辦？」
「…媽，只有臉是冷的而已，不會感冒啦。」
「那至少聽媽媽的話，喝一下熱的，讓身體暖一下好不好？」
「…好啦，我知道了，謝謝媽。」
「那我不吵妳了，不要看太晚，早點睡。」
我點點頭，看著媽媽拉上房門的背影，覺得有點內疚。
她如果知道她的女兒認真讀書是因為心裡打這種如意算盤，不知道會怎麼想…唉。
不管了，趕快多看幾眼，考完試之後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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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雖然在考試的當下，自己就有感覺到，這一次的題目能掌握的部分多了很多；
但當我真正看到成績單的這一刻，心裡得意的感覺還真的是難以言喻。
班排居然第四名！我整整進步了十八名啊！這次段考拼成這樣總算沒有白費！
帶著滿足的笑容，我從黑板上圍觀看成績單的人群中退出，
然後就很不幸地，和王昀依對到眼。
看著她那種淡漠的眼神，感覺嘴角立刻就僵硬起來，幾乎就要垂下了。
不可以認輸。我這麼告訴自己，所以硬是撐著笑，直到她看不見我。
回到座位上後我偷偷觀察湊上前去看排名的她，想知道此刻的她是什麼心情。
不得不承認，我的性格，也許從不是我原本所以為的那麼善良，
在我跟她不是朋友之後，原本習慣性會去看她的排名這種舉動，成了一種比較。
她一直都是優秀的人，人緣好、成績也好、長得其實也還蠻好看，
曾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認為自己能被她視為最好的朋友，是一種幸運。
不過現在，這幸運已經消失了。
所以當我看到她從第二名掉到第五名時，我當然也不像從前，會為她感到難過了。
我只是在想，我終於贏了她一次。
被一個她覺得骯髒噁心而踢出生活圈的人給超越了，這會是什麼感覺呢？
我試著想因為這一點而感到幸災樂禍，卻沒有辦法真的開心起來。
－－我還真的是一個，想當好人但不夠好，想使壞卻又壞不起來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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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
「哇賽，二姐妳的腦袋什麼時候開竅的啊？快點教教大姐啦！」
「林宇辰你是在說什麼，你以為你那個音量我聽不到嗎？」
「大姐你腦袋就真的需要開化一下啊！哈哈哈我要開溜了二姐恭喜啦！」
「林宇辰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
我拿了個班排第四名這件事，姐姐跟弟弟好像都還蠻興奮的。
可能是因為上一次成績真的太差，他們也很擔心吧。
還記得第一次段考看到自己考22名那一刻整個人都傻了，
這個名次幾乎要除以二才是我平常的標準。
我拿著成績單回家的時候，以為自己會被爸媽劈頭罵一頓，
畢竟我從小到大沒有這麼失常過。
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不是不能接受成績不好，他們要的只是對自己負責就好。
像姐姐認真工作他們就很支持，而我只要有認真念書他們就不大會苛責。
可是拿了個22名，我真的抬不起臉去跟他們說我有好好努力過。
但沒想到他們只是用溫柔的語氣說，他們能理解，高中的課程難度變化本來就很大，
叫我不要喪氣不要灰心，也不要擔心他們會生氣，只要盡力就好。
雖然那個當下我很感動地哭了出來，但我心裡又何嘗不知道，
他們一定難免對我感到失望，卻不敢表現出來。
也因此，現在才會顯得特別開心吧。
「寶貝妳這一次真的進步很多，有沒有想要什麼禮物啊？」
不出我所料的，媽媽看完我的成績單，果然開口問我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只要覺得小孩子做了值得獎勵的事，不用我們要求，
她就會自己問我們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不要太超過的，她幾乎都答應。
「媽咪，我自己沒有想要什麼東西，但我想跟妳商量一件事…」
等到媽媽自己開口，我便自然地講出我早就模擬過的說詞。
我對她果然很了解，她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終究是答應了。
鬆了一口氣，還好這一個月多的努力沒有換到一場空。
儘管慶幸，但仍是對著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心裡默默地說了好幾聲抱歉。
媽，對不起，身為女兒卻這樣用心機對妳。
因為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