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Tiffany
不知哪來的衝動，我就這麼拉著Muriel蹺班了……
一路上她開車，不時不悅皺眉，應該是受不了台灣的交通吧！
記得大學畢業那年去美國，對於社區裡汽車駕駛禮讓行人的風度至今仍印象
深刻……唉，台灣的交通真的太恐怖了！
Muriel停好了車，我拉著她往餐廳走去。她真的是個奇怪的孩子，好像不用
睡覺也不用吃飯似的，開始工作就一頭栽進去完全與外界隔絕……真是，讓人忍
不住想好好疼她啊！
我們都是一個人長大的獨生女，有人羨慕獨生子女，可以擁有父母親（或其
中一個）全部的愛、關心和資源；但許多人不知道的是，我們同時也承擔了父母
親所有的殷殷期盼……
那很多時候，是令人喘不過氣的壓力。
「妳之前在美國，除了唸書都做什麼？」我問坐在我對面的Muriel。
「還是唸書吧……」她笑著說。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她一直努力裝出一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單純、天真，
或許還有點……無害。
「不會吧？妳除了唸書，還是唸書？都不會跟朋友出去逛街看電影什麼的嗎？」
「我從小就孤僻……」她停頓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帶點詭詐的笑，「跟我
最好的朋友，是從十六歲開始的fuck buddy。」
她是故意跟我講這些的吧？為什麼？想試看看我能接受到哪？還是想嚇嚇我
，讓我離她遠點？
「妳昨天晚上說，在妳上飛機前跟妳大戰了一整夜的男生？」
「是啊，沒想到妳記得。」她有些吃驚，這次是真的吃驚。
「很驚訝嗎？原來妳也會驚訝啊！」我消遣她。
「喔，只是沒想到妳會記得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怎麼會無關緊要？妳是我妹耶！」換我測試她的反應。
「喔。」但似乎沒什麼結果，她很冷淡。
「我這個人，沒什麼厲害的地方，就是聽過的東西入耳不忘。」我自顧自的
繼續說。
「這也算種『特殊能力』吧？」
「Maybe.但有的時候，我卻寧願自己的記憶力別這麼好……」
「我懂。」她難得贊同我的話。
「如果可以選擇，我比較想要有『選擇記憶』的能力。」
「但這不是我們能選擇的。」
「所以只能認命囉！」
她聳了聳肩，沒有再接話。
「妳呢？怎麼會那麼喜歡唸書？」我看著她問。
「反正做什麼都是浪費時間，那不如浪費在有意義的事情上。」她的答案讓
我吃驚。
「那妳覺得什麼不浪費時間？」
「沒有。」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愣愣的看著她。
「很驚訝嗎？」她直直的看著我問，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我。
「有點……妳都沒有喜歡的人事物嗎？」
「有，但終歸是浪費生命。」
「為什麼這麼覺得？」
「因為最後大家都會死，所以……經歷了什麼，也都不重要了。」她看著杯
子裡的水。
「Muriel……」我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只是……這些話從一個才二
十二歲的小女生口中說出來，太不尋常了。
「不是嗎？所以啊……與其去想這些，不如就及時行樂的想做什麼就去做，
不然到死前一刻突然想到什麼，那應該很嘔吧！」我抬頭看她，又是一臉燦爛的
笑。
她的轉變讓我捉摸不透……
「那妳呢？除了上班下班，放假睡覺之外，都做什麼？」
「就……還是睡覺吧！偶爾跟朋友逛街，大家聊聊，再不然就是錢俊吧！」
「平凡的上班族。」她替我下了結論。
「是啊……我先跟錢俊講一下，免得他去辦公室找不到我又不高興……」我
突然想到還沒跟錢俊說我下午不在公司。
「不高興什麼？他該不會是個control freak吧？」Muriel挑眉，不以為然
的問。
「也沒有到控制狂那麼誇張，就只是……會擔心我吧……」我邊回應她，邊
line錢俊。
「也是，妳那麼正，是要看緊一點沒錯。」
「最好是啦！妳才是吧！今天早上晨會一堆年輕主管看妳看得目不轉睛妳都
沒發現。」我想起早上她報告的樣子。
「喔，誰理他們。」她翻了白眼。
「眼光很高喔！跟姊姊說妳的條件是什麼，我幫妳物色一下啊！」
「女的。」她不假思索的說。
「喔對耶！妳昨天晚上說過妳喜歡的是女生……嗯……我們公司好像也有幾
個T聽說很不錯……」
「我不要T。」她直接拒絕了我。
「嗄？為什麼？妳應該是P啊，為什麼不要T？」
「我喜歡正妹。」
「喔，這樣啊……那我想想……」
「不用想了啦，我不覺得有人可以忍受我工作狂的個性，還是別去害人好了。」
她說完，不等我的回應，拿起刀叉開動了。
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充滿著令人不解的矛盾……應該是單純剛出社會的新鮮
人，卻好似早已看透職場的爾虞我詐，或許是因為爸從小的教育；但，她跟爸似
乎也沒有太長時間的相處……
不對，她不是看透，而是對於那些絲毫不在意……不只工作，而是生命。
Muriel不在乎任何事，所以她覺都是在浪費時間……又或者，與其說是浪費，不
如說，她就是在等著生命慢慢過完……為什麼會這樣？她到底怎麼了？
「姊……妳發什麼呆啊？牛排都要冷了。」她的手在我眼前晃著。
「喔，沒什麼。」我回神，又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女孩，依舊看不出什麼，
只看到她刻意營造出的形象─天真，單純。
「那下午要去哪裡？」她問，轉眼她盤子裡的食物剩不到三分之一，而我……
「帶妳去買幾套衣服，昨天幫妳整理行李的時候發現妳的套裝不是很多……」
「喔，好。」她順從的答應了。
其實從小就很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在學校聽同學講跟兄弟姊妹相處的事情
時，總會在心裡偷偷羨慕；羨慕著有人可以一起聊天、寫作業，或是一起做壞事
、被處罰，甚至有時意見不合鬥嘴吵架都好。有個手足可以一起長大，也是種幸
福吧！
所以十年前媽媽再婚，她告訴我會有一個小我十歲的妹妹時，我是開心的，
想著可以跟妹妹分享心事、逛街，當個好姊姊……不過，一直到十年後，我才見
到Muriel。
這個女孩顛覆了我之前對「妹妹」的想像，雖然說要一個二十多歲女生對姊
姊跟前跟後的撒嬌太不切實際，但像Muriel這樣……好像又早熟過頭了。
「姊，妳到底怎麼了？從離開公司就一直心不在焉的。」Muriel拿著結帳回
來的帳單坐回我面前。
「啊，妳怎麼自己去付錢了？」
「有差嗎？誰付不都一樣？」又是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氣質。
「唉……算了。走吧！我們去逛街。」我一口氣把飲料喝完，跟她一起離開
餐廳。
出了餐廳大門，我自然的伸手勾著她，她明顯感覺不自然，跟先前離開公司
的時候一樣，但也沒把手抽走，就這麼任我勾著。
這是好的開始吧？
Muriel
跟姊姊一起吃完了飯，被她拉到了百貨公司……
一路上她都勾著我，這真的讓我不習慣，但……也不好把手抽回，只能讓她
這樣勾著。
我有些訝異她注意到了我的行李，的確，我正是場合穿的套裝嚴格來說只有
兩套，其他都是比較輕鬆帶點休閒的半正式。在美國我刻意不找大企業實習，需
要穿正是套裝的機會也相對的少了。
「Muriel，妳試看看這一套好不好？感覺很適合妳。」姊姊拿了一套衣服到
我面前。
「喔。」我接過，獨自走進試衣間。
買衣服這種事，好像從我七年級之後就自己來了，媽媽很少替我出什麼主意
，都是我自己看自己挑，她頂多刷卡付帳。
真的好久好久沒人拿衣服要我試了。
「Muriel妳好了嗎？我可以進來嗎？」
我默默把門打開一條縫，姊姊很快的閃了進來。
「很好看耶！喜歡嗎？」她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們一起看著鏡子裡的我。
「還可以。」我說，其實我不太喜歡照鏡子。
「那就決定這套了，換下來我請店員包起來。」她說完，開門走了出去。
我換回自己的衣服，走出試衣間的時候姊姊在講電話。
我把衣服遞給店員，她俐落的包了起來，我打開包包把卡遞給她。
「妳姊姊已經付過了，」她說，然後把裝有衣服的紙袋交給我，「她很疼妳
呢！」
「呃……是啊。」我一下不知該接什麼話，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的我，面對
她突如其來的疼愛，我有點難以適應……很大點。
「好了嗎？」姊姊邊把手機放回包包邊朝我走來。
「嗯，好了。」我點點頭。
「好，那走吧！」然後，她又勾著我繼續在百貨公司裡穿梭。
說真的，我幾乎是從來沒有這樣逛過街，每次去百貨公司都是非常「目的導
向」，買好要買的東西就離開，記憶中不曾這樣漫無目的的逛。
「姊，」終於，我受不了了，「我們可以喝個飲料嗎？」我問。
「喔，好啊！」她爽快的答應，拉著我走到一家咖啡店。
「妳常這樣逛街嗎？」我忍不住好奇。
「還好，一個月最多一次吧……跟朋友，或者跟錢俊吵架的時候比較會想逛
街，哈哈！」
「喔。」
「妳都不逛街的嗎？」
「很少，一直走路好累……」我老實說。
「喔，那這樣晚上會比較好睡了吧？」
「不會。」我斬鐵斷釘的說。
「真的假的？！」她似乎不相信。
「真的。」
「好吧！看來我即將有機會見識見識了……」
「什麼意思？」我疑惑的看著她，突然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剛爸打電話來，要我們兩個明天一早搭高鐵去高雄跟他們會合，說是要帶
妳去見一些客戶，後天週末在高雄玩一玩，禮拜天再回台北。」
「喔，好……我知道了。」雖然不太甘願，但我也只能答應。
「還有沒有缺什麼要買的？」
「沒有了，今天買了好多……妳都沒買。」我瞄了一眼地上一二三四五個袋子。
「本來就是要買妳的衣服啊！妳知道，我一直想要有個妹妹，十年前媽跟爸
結婚的時候，媽跟我說妳的時候我就很期待，只是妳沒出現……」
「為什麼想要有妹妹？」
「有人可以疼啊！而且這樣兩個人一起逛街，很開心不是嗎？」
「喔……」其實我不懂這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也不懂她到底為什麼想疼愛
我……
在我看來，這一切，都不必要。
「錢俊問我們晚上要吃什麼……」她滑了下手機螢幕。
「晚上……你們去就好了，我想回公司把還沒看完的資料看完。」我說。
「不准，」她想都沒想的就拒絕我，我愣愣的看著她，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
，「不准再回去工作。」
「嗄，為什麼？」
「因為現在我是妳的主管，我說了算。」
「可是下班了……」
「那我是妳姊，要聽話。」
這女人……腦袋裡都裝什麼啊？
「可是我不想跟你們吃飯……這樣我好像電燈泡……」我說，的確，我不想
再跟他們相處，好累了。
「不會，妳才不是電燈泡……」
「姊，可不可以不要勉強我？」我認真的看著她。
大概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她呆住了。
「我真的不想跟你們吃飯……而且我們明天又要去高雄，妳該好好陪陪錢俊
的。」我說，但我的目的只是想支開他們，我要去看看媽咪留給我的房子。
「唉，那……答應我不要再回去工作？」她讓步。
「好，我答應妳。」
終於，錢俊來把她接走之後，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時間。
我開著車，照著GPS的指示，順利的照著地址找到了媽的房子。
媽咪畢竟還是懂我的，裡面的裝潢設計都跟我在美國的房間相似。
回台灣之後，我第一次有放鬆的感覺。
拿出電腦，才連上skype，Jeff的視訊通話邀請就來了。
「幹嘛？」我接起來就問。
「問妳有沒有想我啊？」
「想跟你上床。」我老實說，我們之間，就是這樣。
「喔，看來妳壓力很大喔！每次妳壓力大的時候我就有福了……以前。」
「是吼……」
「對啊，怎樣，台灣都好嗎？」
「可以應付，沒什麼困難。」
「嗯……那妳的生理需求……」
「幹嘛這麼關心這個？莫非你想我了？」
「是啊，跟妳一樣，想找人上床。」
「你隨便找都有吧！大帥哥。」
「唉，但妳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盡興啊！」
「那我也沒辦法……」
「欸，妳真的打算靠玩具喔？」
「暫時吧！之後……再說。」我腦中突然浮現錢俊的臉。
「有看上眼的獵物了嗎？」
「欸，幫我查一個人……」Jeff是學電腦的，也就是……他是個駭客。
「誰？妳查他幹嘛？」
「錢俊，我的準姊夫……我覺得他不是好東西……」我邊說，邊把錢俊的名
片掃描給他。
「不是好東西啊……那我們就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好東西吧！」螢幕上的他
眼睛亮了，男生碰到讓他們有興趣的東西果然都一個樣啊……
「好吧，你查到什麼再跟我說，我先去忙了。」
「好，掰。」
在房子裡晃了一圈，大概瞭解了整個情況，我躺在房間的床上，閉上眼睛……
精準的，我在半小時之後醒來。
收拾了一下東西，替我的「玩具們」物色好了新家，我離開了那裡，回到那
個稱為「家」的容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