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朋友C看完伍迪艾倫的《魔幻月光》，我們在信義區四處閒逛。週末的台北夜
街頭，人潮難得不擁擠，我猜是有點飄雨的緣故。C提議躲到百貨公司裡，順便採購一
些沖泡咖啡的器具。
C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我們很常約看電影，或是一起懶懶地窩在氛圍不錯的咖啡館一
整個下午。C是相當直爽、率性的人，與女性化的外表很不相稱，想像一位還算有氣質
的女生，到咖啡廳吃下午茶，點了一份起司蛋糕與一杯拿鐵咖啡，然後三兩下吃完蛋
糕，喝乾那杯咖啡。
『我只分辨的出好吃跟不好吃，其他事情還要想，多麻煩。』C總是微微皺著眉頭這樣
回我。
和C相處時很放鬆，不太需要作表面工夫。C說過，朋友相處時，如果還在乎那些細節，
那就不是朋友了，友誼沒有誰吃誰虧的問題，你是不是打從心裡接受這個人，只有自己
最清楚。
那晚，我知道C並非認真想採購咖啡器具，因為我們一路走馬看花，咖啡器具拿起又放下
，即使看到連我也好喜歡的杯組，C也不滿意，不是覺得太貴，就是外型不夠好看，直到
經過一間香水專櫃。C是不擦香水的人，因為她的鼻子很敏感，一點點香味就能讓她的鼻
子癢一整天，噴嚏狂打。
但是，她今天卻要買香水。
挑選了一段時間，她一直在兩款香水之間猶豫，等到找到了她要的香味，已經是半小時
後。
「要送人嗎？」離開專櫃後，我問。
『是我自己要用的。』她說，一邊把香水塞進包包裡。
「妳怎麼會想買這牌子？」我又問。
『記得我之前跟妳說得那個女生吧？這是她習慣擦得香水。』她回我。
幾年前，C遇上一個女孩，她們相愛了幾年，之後分手，原因是愛情淡了。對方的說法
是：像開水一樣的愛情，不是她要的。分手的過程說不上平和，但也兩不相欠，至今兩
人沒再聯絡，聽人說那女孩現在過得挺好，與新對象交往了一陣子， 唯獨C還停留在記
憶裡。跟C閒聊時，話題到最後總能與那女孩有關，女孩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一直
都在C的腦海裡。
C說，其實過了這麼久，知道對方挺好，也沒什麼好牽掛或不捨，只是過往的美好，讓
人挺難忘記，有時候她會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忘不了那個人，還是忘不了那段歲月。
C說，她很怕自己忘記曾經交往的種種，因為分手後剩下的只剩記憶，但記憶會隨著時間
風化，變得殘破，甚至會因為其他新的記憶而被混淆。知道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正一點
一滴消逝，那種無力感很重，不如在那之前先替自己保留一些什麼，所以她才會決定買
香水。
我想到一部2001年的港片《薰衣草》，裡頭有一段台詞：『這個世界上大概有四十多萬種
的氣味，其實人的身體也會發出各種不同的氣味，我想你們一定有這種經驗，在路上走的
時候，忽然間聞到一種味道，讓你想起某一個人，可是你可能不記得這個人長得是什麼樣
子，但這個味道你卻不會忘記。為什麼？因為氣味是不會失憶的。』電影裡還有一段劇情
是這樣的，女主角因為調配不出已逝男友的香味，流著淚，對天使哭訴。
當年我14歲，只覺得演天使的金城武好帥，什麼香味啊～失戀啊～，實在是太難懂了，直
到我跟第一任女友分手之後，才完全能體會。
還記得那晚，我跟平常一樣搭捷運到台北車站轉車，排隊上手扶梯時，前排的陌生人身上
傳來很熟悉的味道，是我第一任女友使用的香水味。我當下愣住，那種熟悉感帶給妳的不
單單只是嗅覺上的記憶，隨之而來的，是那些被妳埋在記憶深處，以為自己再也想不起來
、再也不去在乎的記憶。後來，我聯繫上已經幾個月沒聯絡的第一任女友，除了寒暄幾句
，順便問她是用那個香水牌子，才知道她早就沒在用那個品牌。
那次跟前任女友的聯繫，感覺上是很有趣的，妳正跟一位曾經很親密的人對談，但事實上
妳們卻早已遠得跟陌生人一樣。那些曾經的過往，被凍結在一段時間裡，不管妳在分手後
的生活是樂觀的前進，抑或是悲觀的停留在原點，過往就是過往，是一段不可抹去的記憶
，只是慢慢被新的記憶壓縮，細小的讓妳以為早已不見蹤影，妳以為保留的只有影像，然
而香味卻也同時被融入當中。
我想，香味就像是一把鑰匙，C想保留的，就是能把記憶的木盒打開的，那一把沉甸甸的
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