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牛排配一口酒,直到盤子空了,我們也都沒有停止往杯中添酒。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為什麼很多人會說葡萄酒是有生命的東西,
隨著我們晚餐的進行,酒的風味已經和我第一口喝下去時大不相同。
剛開始喝時雖然美好,但感覺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蕊,而
現在再喝,就像一個在舞台上完全伸展開了的舞者,在口中淋漓盡致地展示他的優雅。
轉眼間,我和袁澍兩個人就要把這一整瓶酒喝完了,
袁澍面不改色,而平時沒什麼喝酒習慣的我,
早已面紅耳赤,意識仍然清醒,卻有些暈乎乎的。
我拿起酒瓶想看懂酒標上在寫什麼,但看了半天大概就認得“Coonawarra”這個地方:
「這個紅酒真的好好喝喔,酒標上寫的是什麼啊?」
袁澍笑著接過酒瓶,把酒標轉向我,然後一字一句的解釋著:
『最上面的WYNNS,是這間酒莊的名字;
Coonawarra Estate就是指說酒莊是座落在Coonawarra這個地方;
2006呢是這個酒的年份,
但並不是指酒在2006年灌裝,而是指釀酒的葡萄是2006年的葡萄;
最下面的Cabernet Sauvignon是葡萄的品種,這個品種是最常見的紅葡萄品種之一,
而Coonawarra則是以優質的Cabernet Sauvignon而聞名的。』
我雖然有點暈,但仍然很專心地聽著她的每一句話,
其實之前我就查過Coonawarra這個地方:
「我知道Coonawarra,這個地方的土壤是很特別的紅土,
會給葡萄很特別的味道,不過我不記得他最有名的葡萄叫Cabernet Sauvignon了。」
袁澍看著我的表情帶了一點訝異:『妳竟然知道紅土,看來是我小看妳囉』
我傻傻地笑著說:
「因為上次妳提到妳爸現在在Coonawarra,有自己的酒莊,
看的出來妳很嚮往那個地方,我就去查了。」
袁澍沒有接話,只是將身體前傾,拉近了我和她的距離,
用單手拖著臉頰,側著頭靜靜地望著我,
而我也沒有出聲,一陣突如其來的沉默在我們之間瀰漫。
我不知她為何沉默,只得靜靜與她對視,
都教授把持了四百年,卻輸在與千頌伊十五秒的對視中,
我在她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更在她剔透的琥珀色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淪陷。
袁澍不是國民女神千頌伊,
但我知道再多看一秒,我都可能克制不住想吻她的衝動,
於是我倏地低下頭,
這時袁澍也開了口:
『程軼,妳的爸媽是怎麼樣的?好像沒怎麼聽妳提過。』
我沒想到她會問起我的家庭,
倒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我的家庭太普通了,
就像每一個平凡的家庭那樣,似乎沒什麼值得多提的。
我搔了搔頭,緩緩道:
「我爸是個中餐廚師,我媽是個公務員,
他們都很普通,就跟大部分的家庭一樣。
我還有個姐姐大我八歲,她長得很漂亮也很優秀,是個牙醫,
現在和她老公兩個人一起開診所,還生了兩個兒子。
可能是對於一個女兒的期待,都在我姐身上實現了,
所以我爸媽從小對我都採取放羊式管教,
只要我不作奸犯科,身體健康他們就別無所求了。」
袁澍很專注地聽著我說話,然後露出一個,看起來有點無奈又勉強的笑容:
『這樣不是很好嗎?很平凡,但很溫暖。』
看著她從沒有展露過的無奈神情,我頓時有點不知道該接什麼,
但還沒等我接話,她就徑自說了下去:
『我媽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拋棄了我和我爸,跟別人走了。
她一直愛著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個朋友,一個女孩子。』
袁澍的話一說出口,我原本還有些醉意的,一下全醒了,
看著我瞪大的雙眼,她笑了笑,接著說:
『我不能理解我媽,所以我討厭我媽給我的一切。
小時候,其實我的志願是和我媽一樣,成為一個珠寶設計師,
我從小就很喜歡陪著我媽工作,
喜歡每一個她設計出來的首飾,戒指,小時候常常拿著她的設計圖想學著畫。
她走了以後,我就把那些東西全部丟光了。』
袁澍的表情很平淡,但我卻能明顯的感受到,她字句間的悲傷:
「那,妳不會不喜歡我叫妳袁澍嗎?」
聽到我的話,袁澍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討厭,我也覺得很意外,但是妳那天無意間叫我袁澍的時候,
我一點也不反感,反而很喜歡妳這麼叫我。
不過,我確實是自從十五歲後,就再也不准別人叫我袁澍了,
這也是為什麼小遠那天會不開心了。』
聽到袁澍這麼說,我心裡有些竊喜,
這樣是不是表示我對她來說,也是特別的?
我在心裡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稍微試探看看:
「其實,本來我沒有打算接下The Rock Winery的工作,
那時候我已經答應了一間在雪梨的蛋糕店的工作了,
那天面試完後,我在酒莊裡到處亂逛,走到葡萄園的時候,
我看見妳在葡萄園裡修剪枝葉…」
『幸好妳後來改變主意,不然我們就沒機會認識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袁澍就打斷了我,
她臉上沒有任何反感或不悅的表情,仍然掛著微笑,
我卻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從認識妳第一天我就覺得,我們一定會變成很好的朋友,
這幾天相處下來,果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下週末我男朋友會過來,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他叫Neal,現在在墨爾本工作。』
我怔怔地聽完袁澍的話,整個人感覺像是啞巴吃黃連,
張開口還想說點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欲言又止了兩三回,最後終於開口說:「好,很期待看到他。」
我看見袁澍的眼神裡閃過了一絲,我讀不出來的情緒,但她始終是掛著笑容。
袁澍很快地就將話題帶開,和我聊起酒莊裡其他同事的事情,
我也若無其事地和她聊天,就像之前每一次和她聊天那樣,
認真地聽她說話,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往常。
『我來洗碗吧,妳是大廚,這種洗碗的工作還是交給我就好』
聊完天,袁澍主動地收起碗盤,我並沒有跟她搶工作,
開始繼續調製後天做蛋糕卷要用的覆盆子醬跟橘子醬,原本只是想先調好果醬,
但為了讓自己把視線從袁澍身上移開,不胡思亂想,我乾脆開起了深夜烘焙坊。
袁澍洗完碗,看我已經打起蛋黃糊了,她一臉疑惑地問:『妳怎麼開始做起蛋糕了?』
我沒有看她,把目光放在眼前的蛋黃糊上,回道:
「來這裡還沒做過嘛,所以先做一個當試驗囉,不然失敗多糗」
袁澍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坐到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我做每一個步驟,
我知道做甜點的時候,我不容易分心,
所以我假裝自己沒有發覺,袁澍從頭到尾都未曾移開過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先烤了巧克力覆盆子口味的,再著手做了橙香奶油口味的,
我的時間算的剛好,巧克力的蛋糕外皮烤好後,
我接著將奶油的蛋糕外卷送進烤箱,
然後開始在巧克力的蛋糕外皮上涂起我剛才調好的覆盆子醬,
一邊將蛋糕捲起來一邊將錫紙包裹在外層,把兩頭固定,基本上就完成了。
袁澍站起身走到我身邊,直直地看著我說:
『妳說的沒錯,我會說妳做菜Charming,是因為我沒看過妳做甜點』
我被她看的有點心亂,只是淡淡地道:「是嘛,可惜我自己看不到」
袁澍抬起手,擦掉了我髮絲上的麵粉,順勢摸了摸我的頭,輕輕地道:
『程軼,我很討厭我媽,所以我一定不會和她走上同一條路。
我去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
「晚安」
我看著袁澍的背影進了房間,才發現我的下唇被我咬出了血,
傷口傳來了陣陣的疼痛,卻完全無法轉移心裡的難受。
就像被狠狠地打了一記悶棍,
想還手但雙手被束縛住,無力還擊;
想張口卻發現嘴被塞住,無法出聲;
想轉身卻連雙腳都深陷泥淖,無法逃離。
於是這個夜晚,
我做了好多瑞士卷,
多到把冰箱完全塞滿,一轉眼,才發現已經是凌晨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