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著一個人，她對我而言是那般美好。
我愛她愛得太深，深到曾經有那麼一段時光，連我自己都不曉得，這份情感早已超越
了閨蜜甚至超越親人、是份一生一世只能屬於她一個人的情感。
她陪我走過太多年歲，二十幾年了，從我們都還是小女娃的時候，我的人生就和她的
攪和在一起，怎樣也分不開了。我不只一次感謝過上帝，感謝祂讓我成為那個最早遇上她
的人，畢竟，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相遇得太早好讓我們在一起太多年，我完全想不出我有什
麼優點能讓她不離不棄。
我還記得那一年，在我男朋友和我求婚的時候，我竟下意識回，「那顧里怎麼辦？」
她聽了我如此描述這件事，激動地拿著高跟鞋的尖頭抵在我的喉上，
「什麼叫我怎麼辦？林蕭，我警告你，我不搞同性戀！妳對我死了這條心吧！」
那時候的我連自己的心意都釐不清，更不可能去注意到她心裡對我的想法。當時，我
差一點就要真的嫁給那個、我以為我深愛著的男朋友了。如果沒有那一年的那場大火──
那場把我人生中所有重視的人都燒進醫院的大火──我也不會驚覺，在我崩潰的以為我將
要失去一切的時候，我心心念念的竟然只有她。
也因為那場大火，她才下定決心要不後悔地為自己勇敢一次。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只是在想，我還來不及認真地告訴妳，
妳是我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人，而我居然就要這樣死掉了。」
在她康復到能夠坐起來、好好說話的時候，她忽然開啟這個話題，毫無預警地，
我愣愣地看著她；她眼角有著淚，那是我所見過的、她人生中少有的幾次脆弱。
「林蕭，妳記得麼，我跟妳說過，我不搞同性戀。可是，我卻她媽的愛妳。這下可好
看看妳那比死人還難看的臉色，妳是嚇壞了麼？下一秒該不會就要尿褲子了吧？林蕭妳都
幾歲人了……」
我沒有答話，隨著她越講越多，我哭越來越厲害，慢慢聽不清楚她那連環砲的嘴裡究
竟吐出什麼話語，直到她終於撐到極限對我吼了一聲：
「林蕭妳哭夠了沒，說句人話行嗎！」
我抽抽噎噎，「顧里……我、我也愛妳……」
我很愛她，儘管別人不一定能理解。
在世人的眼裡，她唯一的優點大概就只有那美艷動人的外表，哦，頂多加上她擁有用
不完的鈔票。除此之外，她尖酸刻薄，冷酷無情，驕傲自大，總對別人頤指氣使。
她家財萬貫，揮金如土，每天穿著的衣物隨便一件就等於一般人幾個月的薪水，腳下
總踩著不低於15公分的Prada，她的頭上沒有皇冠，卻永遠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給人絕對的冰冷的距離感，強大的氣場讓靠近她的人都不自覺低下頭。
誰也不敢冒犯她。在她面前，妳要是不經意地講錯一句話，她便可以用十句話，毫不
間斷、連個喘氣和停頓都不用地砲轟妳一頓，狠狠羞辱妳，讓妳聽完恨不得立刻昏過去，
卻只能脹紅著臉唯唯諾諾地認錯、一個字也不敢吭聲，否則妳的下場就是再聽十句她那比
核彈還更有殺傷力的話語。
對外人來說，她像個惡魔一樣可憎；可對我來說，她卻像黑魔女那部電影裡的
Maleficent之於Aurora一樣，是這龐大的骯髒的世界裡，僅有的美好。
當然不是因為她在我面前就徹底變了個人，她依然是那個可惡的女王，甚至，她所有
惡劣的性格更是「比外不足比內有餘」──對外人而言只要一生碰上她一次就夠倒楣了，
而我們這幾個人呢，大概是上輩子罪大惡極才換得這輩子成為她的朋友的「福氣」，
她把她的劣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由其是對我。身為和她關係最親密的人，我體會到的尤
其多。
比如國中時期，在她的嘴巴還沒發展成現在這般伶牙俐齒之前，她羞辱人的方式稍嫌
拙劣了些──雖然我的反應能力跟現在來說更是差到不能比較的程度──我們剛考完期中
考，那個週末到她家去玩，理科特別優異的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聽說妳這次數學考得不錯啊。」
「八十八。」那一年期中考數學題目特別難，我覺得自己已經考得極好了，對著她驕
傲地勾了個笑。那時的我還傻傻以為她真要誇我呢。
可下一秒她說，「妳比我多錯了三題？我一直在想這種題目能錯超過一題以上的是哪
種人呢，沒想到我眼前就有一個。」──是的，滿分一百，一題四分，她不費吹灰之力的
拿了大大的三位數。
又比如現在。我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才早上五點半而已──身為集團財務總監的她，
比以前在學校更早起來（以前大概是六點，不用鬧鐘的那種，她的生理時鐘比公雞還要準
確）──她正坐在要價六位數的沙發上，臉上已有完整的妝容，已經穿好黑色的套裝，翹
著雙腿看著今天的早報。
而這是我急急忙忙出了房間以後才看見的。
「妳一大清早特地奪命連環扣把我嚇醒，就只是為了把我從房間給叫出來大廳然後陪
妳看報紙？」
「當然不是，親愛的，妳怎麼會以為我會認為妳能看得懂呢？」
她連抬頭看我一眼都沒有。
「……」我的確是看不懂她那上頭盡是天文數字的財務日報，「那妳在電話裡說『妳
再不來找我就見不到我最後一面了』是怎麼一回事？」
「我這可不是擔心妳睡太多會在夢中突然暴斃嗎？」
我大吼：「……我昨天十二點多才睡！」
「睡五個小時多妳還不滿足！？就是有妳這種人我們國家的經濟才會＃＄＠……」
如果只看她的這些面向的話，不得不說，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她真是個讓人恨不得把她
臉皮撕下來作成腳墊的女人，而且還是放在大門前的那種腳墊，每天進進出出都得先踩她
踩個夠才能一消心頭之恨。
可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偏偏總讓我瞥見她心裡最美好的那一塊。
比如那一年，在她羞辱完我的數學成績之後，她媽媽一回到家，從門外走進來便遞給
我一個盒子，「給妳的。」
我看著那個盒子上的圖示，是當時新出的手機。那時候的我在廣告上看到它，就尖叫
著說我一定要買一台，還被她給訓了一頓，什麼廣告都是浮華的商品要見了實體才是真的
不要做不理性的消費者云云。我那時候有些委屈地小小聲地回嘴：「反正我又沒錢買，只
是隨口說說也不行嗎。」。
我沒想到她媽媽會突然送我手機，可我生日還沒到啊、於是不解地問，
「為什麼要送我手機？」
「我──」顧里想要開口，但已經來不及阻止她媽媽說話了：「顧里沒跟妳說嗎？她
說這是慶祝妳數學考了全校第二的獎品。」
我驚喜地看著她，她彆扭地撇過頭不讓我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我知道她是覺得難為情
了，嘻皮笑臉地抱住她，頭在她單薄的肩上蹭啊蹭，「顧里妳最好了。可是，連我自己都
不知道我數學有校排第二，妳怎麼會知道啊？」
「我只是去查我的排名，不小心發現妳就在我下面而已。」她嘴硬地說。
「好啦好啦。顧里女王謝謝妳。」我順著她的話，不拆穿她。
可我其實都知道，她根本沒理由去看排名。都考了一百了除了第一難不成還有別的名
次麼，我們學校的成績排行榜可是分科查看的。
又比如此時此刻。
我心裡暗暗嘆息，這女人的惡趣味越來越過火了……我還睏得要命，卻又知道，如果
我回去房間她肯定不會善罷干休的，只好坐到她的身旁，靠在她的肩上想馬上昏死過去，
卻聞到眼前一陣熟悉的香味。
我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塑膠袋，嚥了下口水。
「這該不會是我最喜歡的那間小籠包吧？」
我已經好久沒吃這玩意了。那間小籠包從早到晚都一大群人在排隊，搞得我每次一看
到那人龍就沒胃口，可現在它正在我眼前熱騰騰、還把袋子給弄得起霧了呢。
顧里把報紙給放下，雙手抱住胳膊嘖了幾聲，「我說林蕭，妳的嗅覺可真是越來越進
步了，連如如可能都沒辦法像妳這樣一聞定案呢，我看照這樣下去再過不了多久妳的身材
可能也會一舉贏過她也說不定哦。」
我懶得理會顧里嘴裡吐出來的毒液，立即坐挺身子吃了起來，昨晚應酬喝了太多，回
家之後幾乎把整個胃都吐了出來，現在是時候填飽肚子了。
可我吃到一半才想到一個問題，「顧里，小籠包誰買的？」
「Lucy。」Lucy是顧里家女傭的名字，或者應該說，每個當過顧里家女傭的女人都曾
短暫擁有過Lucy這個別名，好方便顧里使喚他們。
──我知道顧里又在騙我了。她想必是完全忘記，前幾天她是如何憤憤不平地跟我說
，Lucy突然跑了要招一個新的女傭居然都招不到這年頭國家經濟還真是越來越發達了啊居
然有錢賺卻沒人要工作了……那一長串我記不得詳細內容的抱怨。
「……妳排了多久啊，這麼冷的天氣，怎麼不隨便買點別的就好……」
有點不捨又有點感動，不禁想到昨天她在浴室門口看著我吐了半個小時，她臉上那難
得一見的、名為心疼的情緒。儘管她嘴上還是劈哩啪啦地唸我唸個不停。
顧里看我似是要哭了，白了我一眼，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妳這麼大驚小怪何必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塞點錢給整條人龍不就行了。」
我的腦中不禁浮現出顧里踩著她的Prada真的一個個塞錢給排隊的路人的模樣，那畫
面太太太平凡了，讓我原本感動的眼淚一秒就被逼了回去。
有些無語，「……妳塞錢給老闆不是比較快麼。」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也是。我以為妳媽生腦袋瓜給妳是用來裝飾的，沒想到
居然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老實說吧妳是不是真打算跟唐宛如一決雌雄呢總在食物方面特
別天資聰穎。」
「……我吃東西。」我承認我又被打敗了。
正當我以為我可以好好地把眼前的食物給解決的時候，一個驚天動地的女聲突然響遍
整棟屋子：
「顧里我都聽到了！什麼叫一決雌雄！妳又說我是男人！」
「咳、咳！」我被籠包裡的湯汁給嗆到了，「如如、妳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啊。」
顧里不屑地哼了聲，「她昨晚說從今天開始就要晨跑減肥啊。我說如如，說妳是個男
人已經很看得起妳了、不然以妳那渾身結實的肌肉妳還能稱為什麼呢？難道真要我把妳看
成非人的動物麼？」
「妳，妳太過分了！林蕭妳管管顧里她那張嘴好不好！」
「我怎麼管她的嘴啊？」
我看著氣到脹紅了臉的唐宛如，正拼命忍著笑深怕被殺人滅口，顧里就突然拿起衛生
紙粗魯地擦著我唇上的油漬。我偏過頭，不解地看向她。
「我還沒……」我還沒吃完呢幫我擦嘴幹嘛？
話還沒說完就唇就被堵住了。
那柔軟的觸感和溫暖的氣息讓我馬上淪陷，腦中本來還裝了什麼也一瞬間都空了，我
只是閉上眼依著本能盡情享受這個寒冬裡難得炙熱的美好，直到我們都快喘不過氣，顧里
才離開我，勾起一抹邪魅而心滿意足的微笑。
「我受到了驚嚇。」如如說，然後打開大門就跑了。
我看著落荒而逃的她，這才想到，唐宛如剛剛就站在那看了整個過程……感覺自己整
張臉都燒了起來，「顧里妳幹嘛突然這樣啊……」
顧里聳聳肩，「我只是在教妳怎麼管我的嘴。」
「……」
她看著我羞赧的樣子，臉上是止不住的得意，「趕緊吃東西吧妳，我要出門了。」
我有些失落，「這麼早？妳不等我一起？」
顧里順了順我的頭髮，「不。我幫妳請好假了，我早點去弄一弄就能早點回來，妳吃
飽再去睡會。Bye。」
「哦。那妳快去吧……」
語畢，我悶悶地看著她提起包包轉身刻意走得緩慢，直到她的手握上門把，我還是忍
不住叫了她：「顧里……」
「嗯？」她回過頭。
「謝謝妳……我愛妳。」
「林蕭。」她笑了下。
「妳這楚楚可憐又勾人的小媳婦模樣能不能收斂一下？可否別在老娘已經要出門的時候才
毫不留情發揮得淋漓盡致好麼？還是妳打算逼我翹班、嗯？」
「我才沒有……」
被她這麼一說，我難為情地低下頭，她腳上還穿著拖鞋，我聽不見她什麼時候又往我
這走了回來。只知道她在我的髮上落下幾個零散的吻，冰涼的手戀戀不捨地撫了一下我的
臉頰，而後才用她承諾過這一輩子都只會屬於我的溫柔語氣，一個字一個字聽來如此甜膩
：「我也愛妳。」
──是了、這就是顧里。在別人眼中像個毒蠍一樣螫人的她，獨獨在我面前，不吝嗇
地展現她美好的那一面。
我愛著一個人，她是我的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