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格外寒冷的冬天,她第一次來到這大城裡獨自生活。
她與母親大吵一架,跟隨哥哥的腳步離開那個已經凋零四散的家。世界不停的在變,她
卻查知的太晚,到了倫敦,她才發現被保護得太好的是她自己,而那個想像中的美好世界
與人們並不存在。
攤開在她眼前的,是座死氣沉沉的城市,空蕩而破敗,只有極權的窺伺與刺探無所不在
。
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艱困的生活幾乎要將她壓的喘不過氣,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她,很快就將最初的目標與心
情磨耗的一乾二淨,連自己為何要滯留在這個過於冷漠醜陋的城市中都忘了。
沒有身分證明的她別說工作了(當然,從前養尊處優的她根本搞不懂何謂工作),連住處
都無法找到,還得冒著被盤查逮捕的危險。
餓了整整兩天之後,她很快學會在各處機關的後門翻找剩餘的食物,或者尋覓一些紙板
讓自己夜晚入睡時不那麼冷。而在第一晚差點被一個橋墩下的流浪漢非禮之後,她也學會
將自己喬裝成男性,弄的骯髒邋遢,以免睡夢之中遭到強暴。
更糟糕的事她也不是沒做過,靠著說些小謊賒帳,有些店家會被她高貴的口音與姿態騙
倒,甚至是偽造證件與支票,偷竊與捲入街頭鬥毆…
吃不飽的時候,談什麼道德?
對,她當然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但又怎樣呢?偶而她會回想起在那棟大宅處尊養
憂的生活,在法國避冬的愜意假期,擔心著兒女的母親…還有詹姆士和安,行蹤不明的他
們,到底去了哪裡?
但那些回憶竟已恍如隔世。
她很快就發現自己有著比其他在城市角落邊緣畸零流落的人們沒有的優勢。儘管她還在
摸索這世界的規則,一邊就在還沒察覺之前成為一名頗有實力的說謊家。
都說這世道艱難,她卻慢慢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世界並非全然的痛苦,只是太過不公
平,寒冷的十一月裡,自己差點被凍死(或餓死)在停車場裡時,卻也同時會有一些人,在
暖氣開的太強的豪宅裡歌舞昇平了整晚。
她才不要,不要繼續當那個挨餓受凍的可憐鬼,何況,她的確有這能力。
她習慣的很快,漸漸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對於這樣的生活方式是有天分的,從豪宅大院
到橋墩與死巷裡的垃圾場再回到過得去的生活,她的生活在短短幾個月之內顛覆反轉,讓
她搞不清楚自己在幹嘛,也沒有空閒搞清楚。
她幫自己弄了個B-4體位的國民榮譽證,有臨摹的維妙維肖的印刷體假名,還有她費了
兩個晚上以一隻斷掉的衣架壓出來的鋼印,紙質有些破舊,因之那些小瑕疵就不會被懷疑
。
於是她用這張榮譽證以及製造出這張榮譽證的高超犯罪天賦,輕易的編出整套的身家背
景(父母的職業,讀過的學校,瞎扯一通的兒時故事...),幫自己找到一個在國家安全部
的小差事,打打字泡咖啡遞香菸的工作內容輕易就能駕馭,還附有宿舍與三餐(儘管吃的
很粗糙,卻遠遠好過街上的生活)。
國家安全部。最安全的名稱擁有最危險的權力,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從家道中落的大宅中出走,淪落到街上流浪,最後回最安全的地方-黨的懷抱。
她忍不住覺得好笑,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出於某種惡趣才會在黨的機關裡找工作。更重
要的是,如果在這裡,或許有機會能夠打探到詹姆士與安的下落。
不過,這些人的腦真的還管用嗎?
某些時刻她也遇過謊言快被拆穿的困境,出乎意料的,卻總能化解開來,驚心膽戰的滋
味出乎意料的刺激,她漸漸開始回復過去以說謊為樂,以惡作劇為調劑的惡劣性格。偶而
偷看幾眼公文內容,偷偷調換要給不同上司的文件,或者順手抽掉其中一頁…
這樣無聊的手腳沒有意義,只是她驚訝的發現這些人竟然一點都不起疑,這個國家威權
至上的體制使的位階成為唯一的標準,黨內的紀律與效率於焉低落,各種差錯與朝令夕改
隨時發生,而他們也甘願過著這樣的生活。
反正,如此一來,誰都有藉口可以犯錯摸魚。
她很快發現這握有權力的黨內機關瀰漫著這樣的氣氛,沒人開口點破,因為每個人都是
共犯。
這個幾年前才經歷劇烈的政權交替,大行改革的國家,怎麼在轉瞬之間就變成這樣子。
她的確有某種喜歡看不起人的天性,但看著那些面容倨傲的官員們,自己為高人一等,
對著自己頤指氣使,卻毫無好奇心與判斷力,對四周上演種種不合邏輯的細節無知無覺,
她也忍不住困惑。
這些人到底關心的是什麼?
她發現自己無法理解這樣的心情,卻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樣龐雜的機構每天有多少
寫在公文上以及沒寫在公文上,不知是真或是假的消息來來去去,做著這樣沒意義的工作
,即使將經手的每份文件都看過一遍,也未必會有安與詹姆士的蛛絲馬跡。
那頭紅色燦爛的髮,綠色斑斕,帶著笑意與野性的眼,還有堅毅狹長的臉蛋…
每晚她在混沌入睡前頹喪地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安的模樣,卻只能在這鬼地方裡齷
齪的活著,時間不斷流逝,她卻仍然對此束手無策。
很多個深夜裡,她漫無目的的在城市裡鬼祟晃蕩,試圖抓住微乎其微的機會,卻只能不
甘願的對自己承認,這樣的行為除了讓自己感到自己試圖做了些什麼而寬慰一點或者惹上
一些麻煩好訓練反應速度之外,毫無實際作用。
闖進去資料庫吧。
她知道這棟隸屬國安部的老舊大樓地下室有個儲存室,沒被銷毀公文與檔案都被送到那
裡去收藏著,需要門禁才進的去。比起每天偷看組長的公文,這個方法會有效率的多。
某個清晨裡她在一個有關安的惡夢中醒來,腦中突然就這麼浮現那扇老舊鐵門的影像,
縈繞不去,再也無法揮別這個想法。
說是女性直覺也罷,說她任性衝動也無可否認,總之,她知道自己只能闖進去那地方了
。
好玩的她一向喜歡接受各種挑戰,卻也在過去的苦頭裡明白自己可能會因為太過衝動與
自我感覺良好而不小心栽了跟斗。
不,這可不是遊戲。
儘管知道有這樣的儲存室存在,伊莉莎白卻連經過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她強迫自己謹慎
地收集有關那的資訊。
最後她決定,分兩頭進行,一邊找機會和看門的老頭兒混熟,放低他的戒心好更容易摸
進門去,另一邊先想辦法偷到一兩份公文,再假冒哪個長官的命令,把公文送進儲存室裡
...
問題是,這樣保密層級的公文通常不會下到組長這裡來,也就是說,她還得另外找機會
接近高階一點的長官,再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摸走公文...這可能會是行動中最麻煩的
一步,像她這樣的新進人員,光是經過那儲存室就已經夠困難,遑論遇到什麼高階長官,
想到就頭痛。
沒想到,機會卻來的意外的快。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假日前夕,一心等著下班去找情婦的組長穿好外套,焦躁地坐在辦
公室外的沙發上,看著攤在眼前的一分紅卷宗。
「什麼東西?」
「不知道。」她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小聲回到,發現自己故作天真時,那語調顯得特別
甜膩。「我有告訴詹森別讓人在這時間送公文過來,可是…」
紅卷宗通常代表著呈給處長級以上的長官,按理來說不太能拖延,若紅底還加上白框,
則代表急件。
如果這份公文有白框的話,組長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能別無選擇的花上幾刻鐘批閱
後蓋章上呈-偏這份沒有。
她不著痕跡的看了下卷宗封面,從那上面無法看到公文主旨,不過,既然是詹森那邊過
來的,大抵會呈上去技術處那邊…
「老實說,組長,我實在不該拿這份公文來煩您的…」她微微傾身,壓低了嗓子。
「你也沒有辦法。」年約四十的組長瞥了她一眼,揮揮手表示無須在意,稀疏的淡棕色
眉毛卻仍皺著,不甘願的打開卷宗瀏覽了一下,是有關某個在廣播處發生的差錯,雖然只
是件普通小事,但若要評估與再確認,就等在花上一段時間。
她轉了轉眼珠,見組長沒要自己迴避的意思,於是大著膽子湊上前去看了幾眼…
「噢,組長您脾氣真是太好了。」然後她驚呼起來。
「嗯?」
她伸手指著詹森夾在本文後面的附件,上面的「擬辦」上寫著幾項不該由他們這組負責
的業務,老實說這點小錯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畢竟雙方又不可能馬上照著準則辦理。
「要是我發現詹森竟敢挖這種洞給你跳,一定會忍不住發怒的,才沒辦法像您這樣不動
聲色呢。」
「…是啊。沒錯。」組長顯然一開始壓根沒發現,因而語氣有些遲疑。
「還是我把公文退回去給他的秘書吧,這樣的業務我們不能負責,要是真的上頭交代要
辦,豈不是麻煩大了。」
她義正嚴詞的說,接過點了點頭,一臉呆滯的組長遞來的公文,走出組長的辦公室,留
下他迅速的收拾好物品匆匆下班去見情婦了。
呵,退回去?
才不呢。她看著平常動作溫吞的組長風也似的在幾秒內拎起公事包撈起大衣走往門去打
了卡,若無其事地對自己聳了聳肩,手裡還拿著那份公文。
當然不。在這裡工作了好些個月,還沒看過處長辦公室長得什麼樣子,這千載難逢的機
會,不去可惜。
於是星期五下午五點一刻,在員工陸續下了班的空蕩辦公室裡,她運用自己無與倫比的
小奸小惡天分-偽造字跡-潦草地在會辦單位那欄下簽下了「監聽音訊維護組」,拿起組
長的章往上豪邁一蓋,大搖大擺地拿著那份公文,上了樓,向著處長辦公室前進。
採光不足而顯得有些陰暗的長廊上,只有處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禮貌性地敲了敲虛掩
的門卻沒有回應。
「西蒙.諾斯」。她花了幾秒等待可能在裡面的人,一邊揣摩著那上面順暢好看的草寫
書法字體。
說起來,她也見過那位諾斯處長幾次。瘦長的身形,黑髮黑眼,考究的金邊眼鏡,雪白
的襯衫與珍珠灰色的西裝,動作優雅敏捷,有點兒神經質的傾向,卻克制得宜,像是某種
鳥類。
或許在別人眼裡看來,諾斯只不過是個特別令人有印象的人,但從小接受儀態訓練的她
卻一看就知道這男人出身絕對不簡單。
更重要的是,她在諾斯身上聞到與自己相同的氣味-這男人是天生的大說謊家,而且,
想當然耳,比自己還高竿上好幾倍。
諾斯先生大概去開了個什麼會,或者吃壞肚子被困在廁所裡之類的而忘記關燈就匆忙離
開,幾秒鐘之後她推開門走進那間辦公室,煞有其事地拿著那份公文。反正,她有正當理
由,就算被看見也沒什麼大不了。
辦公室並沒有想像中的豪華寬敞,只是整齊而一絲不苟的令人喘不過氣,寬大的桌子上
擺了幾疊公文,按照重要等級有條不紊的排列著,更加強了她作業的方便程度。
只要按照原先計畫的,偷偷從那裏面摸走一份保密等級較高的文件,不著痕跡的溜走,再
帶著它去地下室的那間儲藏室裡,就大功告成了。
當時她是這麼想的,也的確按照計畫做了。
壞就壞在,她順手拿起一旁諾斯的章往偷來的公文一蓋,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監視
警報器的範圍,沿著死角走出去時,看見了牆邊的書櫃。
普通的書櫃,像是所有公家機關裡面會有的那種,廉價的材質,歲月與油漆的痕跡,隔
板的中間被長年堆積的書壓的微微低陷,而那些書她看都不想看一眼。
問題在於,書櫃與牆壁邊,有一條縫。
那條縫並不很明顯,但仔細一看會發現書櫃與牆壁夾了一個小小的角度,有一些歪,不
知怎麼的就是讓她看了渾身不對勁。
如果她對於諾斯的印象沒有錯,他該是一絲不苟到跡近偏執的(而這間一塵不染, 井然
有序的辦公室也證明了這點),怎麼可能會容許這個他每天都會看到的書櫃沒有貼齊牆邊
,對著地磚上的直角?
除非,牆壁後面有東西卡住,或者,有人曾經將書櫃移開卻沒有仔細的對齊回去。
這裡頭絕對有鬼。是的,如果李組長在當場,也絕對會眉頭一皺,直覺案情並不單純。
反正,只是看一下,馬上就走,不會怎樣的。她這麼告訴自己,已經完全忘記那位隨時
可能會回來的諾斯處長。
事後想想,一切就是在這個點上出了錯,讓她的人生脫了軌走了樣。
但當時對這命運的交岔點毫無知覺的她,只是像平常一樣管不住自己氾濫的冒險心以及
追求犯罪快感的本能,鬼使神差地,往那書櫃邊走去…
「你在做什麼呢?」
於是,當一道輕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轉過頭發現一把槍正隔著優雅的距離瞄準自己
時,她正站在書櫃與牆壁間,被自己挪開的細縫裡,一個偽裝成變電箱的保險箱前,手裡還拿著一張裡頭拿出來文件。
死定了。饒是狡猾且說謊成性的她都明白,這下是賴都賴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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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伊莉莎白來到倫敦之後的故事,發生在遇見雪萊之前,就只是想說先把故事前後交代
一下,你們不想看我也不想寫XD,所以會盡量短短小小的完結
之後還會有額外的小故事
作者: lifedog0218 (lifedog) 2013-01-01 00:29:00
推
作者: dream23 (dream) 2013-01-01 02:26:00
推
作者: ghjcm (punchhh) 2013-01-01 11:40:00
推
作者: wendyyang 2013-01-01 15:29:00
推
作者:
Whnna (DS)
2014-12-31 22:56:00推
作者: dust1000 (dust1000) 2014-12-31 23:18:00
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