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張澄和余蓉放課回來,各自向阿婆打過招呼,
見停在外頭的腳踏車就知道兩個小崽子在這,連忙上了樓。
這裡是張澄和她阿婆的家,祖孫兩個人相依為命的一間小雜貨店,
是樓仔厝,挺舊了。
一樓就是賣雜貨的,東西堆得挺多,最裡邊是阿婆的房間。
廚房建在後門外頭,洗衣的地方也在那,
她們這裡好幾戶人家都這樣,防火巷相對狹隘。
阿婆有重聽,講話時常要很大聲才行,張澄不是多學好的孩子,
但是很孝順她。
二樓是張澄睡的地方,就一張矮桌和一些簡單的寢具,
東西不多但還夠用,被褥鋪著木地板就睡了,
樓上沒有廁所,要方便得下樓。
而二樓的另一間較窄小的房間在夜晚也還是亮著紅光,
擺著一張供桌,供奉她車禍逝去的雙親。
每天凌晨送早報前她都會燒一壺熱水,
換過桌上冷了的茶水,上炷香再出門。
送完報她接著去上課,晚上沒事,假日偶爾會去當搬運工貼補家用。
這樣的日子格外辛苦,當然不免除她的一點私心,
空下晚上而選擇天未亮的工作,無非是想有多一點與余蓉相處的時間。
雖然辛苦,但張澄挺認份,從國中開始還是給她這麼熬了過來。
她期待著暑假的到來,高中進入期末階段,
放假的兩個月裡是她最輕鬆的一段日子。
徐安也差不多時間過來,將機車停在腳踏車旁,
手底提著一包從打工地方帶回來的好料要給張澄。
她本跟余蓉和張澄是同個校,被帶到到徐宅後,
那個她應稱之為爸爸的男人用錢替她隨便弄了間私立學校,
後來發生了一點事她休學了,現在白天在附近的麵館給人打下手,
假日則做整天。
朋友連絡得不多,張澄和余蓉就是其中幾個,
即使沒繼續升學交情還是很好,張澄偶爾還會開玩笑的說,
「跟咱家安仔就是剪不斷的孽緣阿。」
徐安打工的地方偶爾會剩下一些東西,
有什麼是張澄愛吃的她會包起來帶一份給她。
一如初次在校園遇見躲在花圃後頭抽菸的張澄,
對方手中也是拿著一小袋香味四溢的食物,
「欸,新來的? 沒見過妳。」還問了徐安要不要吃。
那是她們的初遇,如同寫不完整的文章一樣拙劣,沒有下文。
再次見到張澄是在南巷的死胡同裡,
她一個女孩子跟個同樣高的男生幹架,滿臉傷。
徐安從小就是給打大的。
無論是獨自和她母親生活的那段日子,
還是後來被帶到徐宅的初期,她身上總少不了傷。
她母親靠男人養,男人一個換過一個。
脾氣特別暴躁,一沒錢就揍她,心情不好也揍她,
小時後徐安總是不懂,為什麼別人的媽媽看起來好溫柔,好漂亮,
他們有車子接送,放學出了校門,爸媽會在外面等候。
但在徐安心中,
她其實並不怎麼恨那個女人,習慣了。
偶爾母親喝醉酒會安靜的哭泣,捧著她瘀青的臉,說著對不起。
她不能體會。
後來她有了爸爸,某一天,突然有了爸爸。
戴著看起來很名貴的手錶的那隻手摟了過來,說要帶走自己。
冠了父姓,有了自己的房間,徐宅的廁所對她而言不像廁所,
頭一次踏進時,她覺得自己可以睡在廁所裡。
她曾回去找過母親,人去樓空。
不曉得母親哪兒去,連是不是還活著都不清楚。
依稀記得的,只有帶走自己的那天,母親從將要成為她父親的男人手中
接過鼓囊囊的紙袋,露出她見過的,最燦爛的一次笑容。
徐安一點兒也不願探究裡面裝的是什麼。
受傷是家常便飯。
因為太習慣了,她當下的反應不是逃走,而是駐足了幾秒。
男的用台語吼了一句,「半閹娘仔!」
徐安聽不明白。
但她看見那天還對著她露出誠摯眼神,
問她要不要吃食物的女孩眼底充滿了憤怒。
她最終沒有選擇出手相救。
只是,她將那個跟自己一樣留著短髮的女還給記起來了。
才想起從花圃離去前,對方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話。
「我餐乙的,這個時段教官很容易抓喔,妳新來的不知道吧?
阿,叫我阿虎就可以了,妳啥名阿?」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