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徐景像換個人似的。
如同徐安所期望的,三兒交了朋友,不再只是姊姊、姊姊的喊。
不會拿著考卷跟她說班上發生了什麼,更不會要求徐安陪著。
她們的交談少了,眼神交錯之際,徐安再看不到一絲濃烈的眼光,
好似一切都回到最初,徐安卻不安起來。
是她要求三兒必須變成這樣,可當三兒真的成了這模樣,她感到浮躁。
有什麼隱藏在那之下,一碰就會碎。
所以她們止步,維持這樣的和平,試圖將此當作真實。
若是不這樣想,好不容易撐起的壁壘,隨時可能因為一個弱小的因素全盤毀壞。
「夜晚的海,讓人覺得不平靜。」張澄說。
她將機車腳架放下,前車燈頭照著柏油路面,映出一道光暈。
四處漆黑,只有她們這區亮著光,張澄點了幾次火沒成,
索性罷了,「真暗。妳看的見海面的波紋麼?」
「看不見。」 徐安說,跳下機車,「幾點了?」
「四點初。」
「冬天,天色亮得慢。」
「嗯。」 張澄也下了車,把自己的圍巾解了下來,纏到徐安脖子上,
這個動作她並沒有多想,彷彿一切都那麼自然。
「看妳,都打顫了還硬要來。」 張澄說。
「妳不也沒睡。」 徐安靠上水泥護欄,凝視那一片汪洋,
想要聽海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黑色的妖怪。」 徐安說。
張澄點了點頭,靠徐安近了一點。
「在想什麼。」 她問。
徐安隔了一會才回答,卻是牛馬不相干的話,「怎麼會想要畫關公給我。」
這麼說的同時,低頭看了領口一眼,才想起張澄方才一派自然給她圍圍巾,
這才有些臉熱,輕聲說了句,「笨蛋。」
「嗯?」 張澄歪頭。
「關公,那個平安符。」
「妳有好好收著麼?」 張澄笑了,從領口掏一個平安符出來,
徐安看了一眼。
「蓉蓉給的,她家裡的人給了她兩個。」
「其中一個給我?」
「哈,猜錯了。」 張澄搔了搔頭,
「兩個我跟蓉蓉分著戴了,我還替她那個畫了個觀音呢,
不是太精細就是,妳那個是我自己去買的,想說妳比較適合關公,就畫了。」
「哦。」 徐安將臉側了回來,下意識用手壓住胸口,摸到了那方型的邊,
原來還是虎仔特替去買的,她有一點感動。
「幹麼特地買...說我像關公,不會是指我臉紅脖子粗像個大老爺們?」
「這可是妳說的哦。」聽到這個形容張澄笑了,
聽著她清脆的笑聲,徐安頓時就覺得,
最近的徬徨與迷惘,也不是真的無法再壓抑。
關於三兒,關於迷惘,關於她對虎仔的,好像又能夠再多承受一些。
「因為面目兇惡阿。面目兇惡,不覺得挺像的麼,面目兇惡內心卻是個少女。
剛剛幫妳戴圍巾的時候,妳臉紅了對吧。」 張澄眼兒彎彎的看著她。
「並沒有。」 徐安說,附帶一句,「那四個字不要說三遍。」
「明明就臉紅。」 張澄又再靠近徐安,肩貼著肩,只要她身體一前傾,
就會碰到徐安看似冷淡的嘴角。
然張澄卻在要碰到那雙唇的前一秒停了下來,
盯著徐安瞧。
徐安早就不知該怎麼反應了,僵著身子靠著護欄,身體還是很冰冷的,
只能感受到打在身上的風勁,良久,她才憋出了個字,「幹麼....」
「好啦,其實我不知道妳有沒有臉紅。」
張澄撤回了身子,學著徐安也靠上護欄。
徐安默然,腦袋在回想方才的事,就聽見張澄開口。
「余蓉說,她不想耽誤我。 那天結束我跟她談了一整夜,
還很懦弱的哭了。」
張澄像是講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語調帶點自嘲,但是徐安聽得很專注。
「溝通到天亮前吧,跟現在差不多時間呢。
她還是想要有小孩,還是希望能找個男人共組家庭,
懷孕生子什麼的,果然還是不可或缺的吧。」
徐安沉默。
她沒想到這兩人竟然談到這麼遙遠的事了,明明是相同的年紀,
徐安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也或許該說,她根本就還沒真正跟誰處過,
又怎麼會去思考。
「余蓉她,不是同性戀麼。」
張澄蹲了下來,似乎是覺得站久吹冷風臉都麻痺了,用手揉了揉臉頰。
「......三高的那個,是她前男友喔。」 這句話,張澄說得很小聲。
徐安詫異。
想起了在死胡同裡,那個男人對著虎仔罵的那句半閹娘仔。
張澄終於點著了菸,深深吸了一口。
「蓉蓉,很溫柔對吧。」
徐安也蹲了下來,很輕的嗯了一聲。
「還好,這種時候,還有妳。」 張澄說。
徐安伸手揉了揉張澄那頭似要融進夜色裡的黑髮,又是嗯了一聲。
張澄抓過撥弄著她頭髮,被涼意浸透的冰冷手指,
塞到自己毛料大衣的口袋裡。
「妳的手真冰。」
徐安沒有抽出手掌,就這麼讓張澄握著,垂下了頭。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見張澄說出 「天亮之前,果然是最寒冷的。」
感到一陣鼻酸。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