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紅光（七）
我警戒地望著和我擦身而過的每一個人，
想找出那道目光究竟來自何處，全身肌肉緊繃，
喬晹很快地發現了我的異樣，偏過頭問我：
「小玨你怎麼身體突然這麼僵硬？」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喬晹，
她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是公司的人來電，
於是她便走到了一旁比較安靜的地方接電話，示意我別走遠，
我有點不想放開喬晹，來自一種潛意識的直覺。
我站在原地沒有離開，依然是東張西望，想找出那一道目光的來源，
卻仍是徒勞無功，正當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時，
突然有一股濃郁的檀香自我右後方飄來，
我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轉移到那個方向，便看到幾步之遙，站著一名短髮女孩。
短髮女孩看起來和喬玨差不多大，臉上掛著一抹人畜無害的微笑，
她的眼眸如同清澈見底的潭水般乾淨，
可眼神，卻帶著能洞悉一切的魔力。
女孩掛著微笑，緩步朝我走來，
對上她的眼神，我便知道她就是剛才那道目光的來源，
我下意識想掉頭離開，但那女孩卻已經來到我面前了：
「劉尋墨小姐，是在找我嗎？」
「妳，妳認錯人了吧？」我逼著自己佯裝鎮定，可是手卻不爭氣地顫抖著。
「我叫做顧思默，我想，我並未認錯人，我是來找你的」
眼前這個叫做顧思默的女孩又對我笑了笑，她的笑容可掬，卻讓我毛骨悚然。
我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淡淡的說著：「我叫喬玨，不是什麼劉尋墨」
顧思默莞爾，直直盯著我，一臉自信地道：
「是，妳的確使用著喬玨的軀體，但妳是劉尋墨」
我愣愣地望著顧思默，她篤定的語氣讓我無言以對，
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我不是喬玨，
即使我披上了喬玨的皮囊，骨子裡仍是那個平凡的劉尋墨。
見我默認，顧思默便接著道：「妳不該待在這，妳該回到屬於妳的軀體」
顧思默臉上還是那抹親切的微笑，而在此刻的我眼中卻是格外刺眼，
我不過是想結束一切，從未想奪取喬玨的一切，或是欺騙喬晹，
為何明明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此刻卻顯得是我十惡不赦？
「妳以為我想嗎？妳以為這是我自願的嗎？」
這陣子所有的莫名其妙，隨著被看穿的慌亂一同爆發，
我歇斯底里的吼著，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目，而喬晹，幸好她站的夠遠。
顧思默伸出手，輕拍了拍我的肩道：「我知道妳是身不由己的，我可以讓妳回去」
她的手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一觸上我的肩，
我便感覺，心頭像是被一陣微微的清風拂過，
讓我頓時感到心定了不少，
但聽到剛才顧思默所說的話，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讓我...回去？」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顧思默，驚訝過後，湧上了一陣不安。
回去？回哪兒去呢？
劉尋墨已經沒有什麼活著的理由了，舉目無親，無朋無友，
連一個值得牽掛的人都沒有，
值得牽掛的人？
我腦中浮現了那雙溫暖的手，
帶著淺淺梨渦的笑容，那對會說話的眼睛，
在辦公室忙碌的身影，在飯廳裡看報紙喝咖啡的身影，
我離不開喬晹，離不開那種，
目光追隨著她，安全感便會如影隨形的安心。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沒有喬晹的，劉尋墨的生活。
「沒錯，這就是我的，任務吧。」顧思默偏著頭想了想，最後用了‘任務’這個詞。
我追問著：「是誰委託妳做這個任務？」
嘴上問著顧思默，我心裡卻有了計較，如果我不肯走，顧思默能拿我怎麼辦？
「沒有人委託，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顧思默眯起眼看我，我被她看的有些心慌，感覺她能看透我的想法。
我深吸了一口氣後才道：「那如果，我不願意回去呢？」
顧思默像是早就料到我會這麼說，笑道：
「我的任務是將妳送走，把妳送回去是我多做的，
若是你不肯回，那我自然不勉強，但你可知，何為魂不附體？」
我咬了咬唇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劉尋墨已經沒有什麼活著的意義了。」
如果重新回到原本的自己，我和喬晹大概就是兩條平行線了吧，
留在這裡，即使只能用妹妹的身份守護著喬晹，
但我至少能站在離喬晹最近的地方，理所當然地去愛與被愛。
顧思默定定望著我，她的眼神乾淨中又帶了一絲複雜的情緒，良久，她才道：
「我並沒有說妳回去就一定會活啊，況且，本來尋死的人就是妳，不是嗎？
但對靈魂而言，生與死，其實是相同的，死亡並不如想像中可怕。
活著的時候，靈魂附在軀體上，是為有體魂，
你死了之後，只要肉身死去的當下，
靈魂是附著在其上的，那麼便能魂魄俱全，仍然是有體魂。
但如果以妳現在的狀態，沒有在肉身死去前回到妳自己的軀體，
待妳的肉身撐不住而進入死亡狀態後，
妳的靈魂便無體可附，很容易魂飛魄散，
若是魂飛魄散，三魂七魄不全，便永世不得超生。」
顧思默的語調輕描淡寫，眼神卻十分篤定。
我知道這樣不好，我知道鳩占鵲巢不對，
我知道本來就是我自己想死，
我知道無論我會是生是死，都該把一切都還給喬玨，
她的軀體，她的容貌，她的家世，她的姐姐，
可是，為什麼不能讓我自私一次？
「我回不去了，所以不打算回去。」我淡淡的說著。
「回不去也得回去」顧思默的語氣強硬了起來。
我沉住氣，語帶挑釁地說道：
「如果我猜的沒錯，妳也無法直接將我驅逐出喬玨的軀體吧？
否則又何必和我說那麼多？若妳真那麼有本事，何不直接將我驅逐？」
我不信顧思默單純是為了我著想，
而且我至今不知顧思默究竟有多少斤兩，總不能一直落於下風。
「妳說的不錯，我無法直接將你驅逐…但我可以直接將你毀滅，只是…」
顧思默先是被我的話激起了一絲不悅，
但講到一半，卻又像是想起了些什麼，神色一黯，
後面幾個字音量低的我沒聽清，
只是她臉上突然浮現的滄桑，一點也不符合她稚嫩的樣貌。
「無論妳怎麼說，我此生就是替太多人著想，
才落到這般地步，這一次，我要自私一點」
講到這裡，我的目光飄向喬晹所在的方向，距離有點遠，但在人群中，她仍然耀眼。
顧思默順著我眼神的方向，也看向了喬晹，然後再看了看我，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劉尋墨，妳真的覺得，妳會一直滿足於現狀？」
我皺眉，有點無法理解顧思默的問題，
拿喬玨和劉尋墨作比較的話，任誰都會選擇做喬玨而不是劉尋墨吧？
「我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嗎？」
「妳喜歡喬晹，但喬玨，一輩子都只能是她的妹妹。」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顧思默，
因為她講出了我一直放在心裡，心知肚明卻想也不敢想的秘密，
而現在這個秘密卻被她一語道破，拉出來擺在我和她中間，
挫敗感和惱羞成怒同時浮上我心頭，
最後擠出一句自己聽了都無力的否認：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沒有喜歡喬晹」
顧思默沒有理會我的否認，也沒有反駁我，只是接著道：
「妳現在回去，劉尋墨會是生是死我不確定，
但妳若是不回去，妳的軀體在三魂七魄俱失的狀況下，
不管用再精良的醫藥設備，都撐不過九九八十一天，那就是必死無疑，
若是妳的肉身已經死去，我便沒辦法將妳的靈魂送回去了。」
我陷入了思考，還沒來得及回應，顧思默便又是一笑道：
「她要回來了，你好好考慮。這段時間，只要你想找我，我便會出現。」
語畢，顧思默便像一縷煙一般消失在人群中，
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蹤跡，方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只有空氣中飄著淡淡檀香提醒著我剛才顧思默來過，
我再一轉身，
喬晹便已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在看什麼？我們回家吧？」
我望著喬晹，她已經習慣性地勾上了我的手，滿臉的親暱，
我腦中不斷重複著顧思默所說的每一句話，
所有的矛盾和不知所措在最後化成了一個擁抱，
我緊緊地抱住喬晹，將頭靠在她的頸窩，
她對這個毫無預兆的擁抱有些錯愕，但仍是輕輕順著我的頭髮撫摸。
我抬起頭，對上她的雙眼，她眼神裡的憐愛，讓我頓時自慚形穢，
因為我阻礙著喬晹和真正的喬玨團聚，佔據著喬玨的軀體，
自以為是地用妹妹的身份守護著喬晹，
卻掩耳盜鈴地期待喬晹回應我一份不屬於妹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