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又一次地，我抱著妳輕柔地安撫，等妳再哭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
「妳真的跟妳男朋友分手了？」
「嗯。」妳點點頭，儘管已經沒在哭了，雙眼依舊無神。
一時之間失去了把妳推得遠遠的理由，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嘆了口氣，握住妳的手腕：「我們先上去坐吧，我不想再站在這了。」
妳沒應聲，只是任由我帶著妳移動。
時間還早，我把妳帶進房間之後，關上門，疲憊感就席捲而來。
我這才想起來，我本來是正準備好好補眠的，卻被妳給折騰成這樣。
「念薇，」我看著坐在床邊發愣的妳，「我可不可以睡一下？」
妳沒有回答我，我不太確定妳是不是沒聽到我的話，
「妳拿了行李箱。」妳只是盯著那個小行李箱，突然這麼說。
那不算是個問句，但我還是回答了：「語悠她出國去過新年了，我要回家住個幾天。」
妳抿了抿唇，「我可以去嗎？」
「……妳要來我家過新年？」我傻了一下，「妳不是很討厭我爸媽嗎？」
「我不想一個人。」
妳說，看著我的雙眼依然紅通通，好似受傷的小白兔。
我只猶豫了一下，看著妳那失神的模樣，還是妥協了：「我打給他們說一下。」
走進房內的浴室，我有些緊張地和媽媽講，等一下我要帶妳過去，
出乎我意料的，她並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只是平靜地回了聲為什麼。
我講了阿姨的事之後，她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也挺可憐的，我會幫妳跟大家說一聲，妳就帶她來吧。」
講完電話出來以後，看見的仍是妳坐在床邊，放空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畫面。
我在妳旁邊坐下，有些擔心：「念薇，妳還好嗎？」
「嗯？」
「妳看起來……」妳看起來很糟糕……
我考慮了下，換了個說法，「妳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還好。」妳點點頭，「妳剛剛說妳想睡覺。」
我躺上床鑽進被子裡，「嗯，我好睏，想先睡一下。妳呢？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妳想了一下後躺到我的旁邊，「……嗯。」
調了下鬧鐘，雖然已經很久沒和妳共枕而眠了，但我真的太累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感覺身體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痠痛，
下午兩點，儘管房間沒有開燈，陽光還是明亮得很，雙眼一時之間睜不大開。
我晃晃頭，意識還有些模糊，習慣性地翻覆著，轉過身，就看到妳直直盯著我。
雖然妳的眼睛因為紅腫而有些縮小，我還是被這個畫面給嚇了一跳。
我倒抽一口氣，「妳，妳都沒睡嗎？」
「睡一下就醒了，睡不太著。」妳緩慢地眨了下仍滿布血絲的眼睛，「這幾天都這樣。」
──心疼的感受一瞬間又湧了上來。
原來，自己在跟妳賭氣的這幾天，妳都這樣痛苦地失眠著。
「……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我轉移話題，坐起身，趁機抹掉眼角才剛泛起的淚珠。
妳沒應聲，只是跟著站了起來，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
現在的妳已經夠脆弱了，我應該堅強一點，才能夠陪妳慢慢好起來。
我這麼想，左手勾住妳的手臂，對妳撐起笑容，輕快地說了聲，「走吧。」
「……嗯。」
除夕夜，年夜飯。
我不曉得媽媽是怎麼跟全家人講的，但至少、表面上看來，大家很歡迎妳。
姐姐和弟弟是貼心的，這我不意外，但連爸爸都很親切地和妳打招呼，我很感動。
妳跟在我身旁，十分努力地擠出友好的微笑，雖然妳的眼中並沒有笑意。
我們在沙發上坐下，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裡不甚吸引人的節目，
等了好一會兒，菜才全部上桌，我伸手點了點妳的肩，「吃飯了。」
一家人隨意閒聊著，我卻沒辦法覺得輕鬆自在，眼神時不時飄到妳身上。
妳坐在我的左側，低著頭，一口一口緩慢而安靜地用餐，顯得格格不入。
妳似乎沒什麼食慾，吃了一點點就放下碗筷發起呆來。
我原以為，妳坐了一會兒以後，會因為太過尷尬而先離開餐桌，可妳沒有。
這團圓飯菜色豐盛，大家的嘴閒不下來，吃著聊著，一個小時多就這麼過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吃飽了，我正想開口說『我進房間一下』，想帶妳脫離這環境，
媽媽卻在這時候對著我說：「寶貝，妳陪我去廚房洗碗一下好嗎？」
我瞄了妳一眼，妳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盯著我。
我嘆了口氣，算了，洗碗只是一下子的事情而已，「好啦。」
「寶貝，我想跟妳說件事。」
「啊？怎麼了？」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她找我進廚房是有目的的。
「妳朋友……」她停頓了一下，「看起來怪怪的。」
我跟著她的視線看出去，就和妳對上眼──愣了一下，我下意識地移開目光。
我看了下媽媽憂心忡忡的模樣，心裡頭有點不舒坦，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只是為妳打抱不平：「她媽媽才剛離開，她當然會很難過啊，哪裡怪了？」
「寶貝，」她嘆了口氣，「我不是對她這個人有意見，妳別這樣。」
「……對不起。」我這才發現我的語氣太過激動了。
「我只是覺得，她整個人感覺真的就是怪怪的……或許真的打擊太大了吧……」
媽媽對我無奈地笑了下，「就當是我想太多了。」
我點點頭，胸口瞬間充滿一股難以排解的悶氣，讓人有些煩躁，
我沒有回話，只是裝作很專注在手上的清潔工作的樣子，很快地把它們處理好。
然後我看向妳，不曉得該覺得意外或是理所當然地發現，妳依舊直勾勾地盯著我。
把雙手擦乾淨之後，我走到妳旁邊問了句：「陪我回房間嗎？」
「嗯。」妳站了起來，跟著我進了房間。
鎖上房門，我打開行李箱一邊整理衣物，一邊偷看著坐在床沿發愣的妳。
壓抑著心頭那股強烈的不安，我故作漫不經心地拋出一個問句：
「妳等等在我房間裡休息一下，我去大廳陪我爸媽好嗎？」
用餘光觀察著妳的反應，只見妳低下頭，咬著下唇，不回答。
看著妳空洞的眼神，和臉上那似乎在忍耐著什麼的表情，我證實了心中的猜測，
走了過去，我在妳面前蹲了下來，抬起頭正對著妳，盡可能地笑得溫柔：
「妳是不是希望我在房間陪妳？」
妳依然咬著下唇，沒有回話，只是悶哼了聲，像是在肯定我的說法。
我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一把摟住妳，將妳的頭按在我的胸口上。
「我會陪妳的。」我輕撫著妳的後腦勺，「我答應妳，我不會離開妳。」
「騙人……」妳的聲音很細小，「妳們都騙人，都丟下我，然後不理我了……」
我聽著妳近乎喃喃自語，像孩子一樣無助的話，不解地問：「妳是說阿姨嗎？」
可妳沒有再回我話了，只是又一次，狠狠哭了起來。
淚水浸溼了胸口上方那塊布，滴滴點點透了進來，冰冷得讓人心傷。
一邊安撫妳，一邊失神地聽著妳的哭得那般撕心裂肺的聲音，我想我終於明白，
當我剛才面對媽媽對著我指出妳的不對勁時，我為什麼那麼不高興了。
──根本不用別人說，妳的異常我怎麼可能不曉得，我早就隱約感受到了、不是嗎。
我只是、不想去面對……不想承認，也沒勇氣去認真思考……
不想承認，妳似乎傷心過了頭，程度遠遠超過單純的喪親之痛而已；
也不想承認，妳好似弄丟了魂魄，所有話語和作為，完全變了個樣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這樣？我現在該怎麼辦？我幫得了妳嗎？
我真的好害怕，卻束手無策。
等到妳的狀況終於平復了些，我硬是逼著妳躺上床，要妳好好休息會，
「我去廁所洗個澡。」我給妳個安撫的笑，「妳邊休息，等我回來，一下就好。」
忍著心頭那股不捨，我努力讓自己忽略妳那像在說著『別走』的眼神，
拿著手機和換洗衣物，我轉過身，輕輕關上房門。
「她還好嗎？」媽媽問我，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等等還想在裡面陪她，可以嗎？」
看著爸媽擔憂地點點頭沒有異議，我這才覺得，今天好不容易有件順心的事了。
進了浴室。
拿起手機，翻了翻那個我當初以備不時之需才存下來的連絡人號碼，撥出。
「喂。」男人接起電話，身邊鬧哄哄的，大概也是在過新年。
「喂。呃，那個，你知道我是誰嗎？」
「嗯，妳是林忻忻吧、我有存妳號碼。有什麼事嗎？」
不若記憶裡的陽光活潑，男人的聲音聽來疲憊，甚至有些不善。
「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樣很奇怪，我只是想問你有關念薇的事……」
男人安靜了幾秒後，嘆了口氣，「雖然我現在不是很想聽到她的名字，但，妳問吧。」
他說，在阿姨離開那天，妳有稍稍哭了一下，但也只是一會兒的事，一下就振作起來了。
他說，他陪妳辦了一些手續，處理好後，妳突然跟他說，妳想去一趟洗手間，
結果回來的時候，毫無預警地提了分手，他還愣在原地，妳就轉身走了。
後來，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妳，可妳都不接，於是後面的事他都不知道，問他也沒用。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事了，謝謝你……抱歉，打擾你了……」
我還有些不專心地想，既然問題不是出在他身上，那妳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以為他要掛電話了，他卻突然罵了句：「幹。」我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
他就重重了吐了口氣接著說：「抱歉吼，我真的忍不住了，不罵妳幾句我心裡不舒爽。」
「……什麼？」
「我常常在想，妳他媽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蠢？」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我一直以為我會贏，結果我還是輸了，輸個精光，真他媽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一直都知道陳念薇沒有我愛她那麼愛我，我一直都知道，我以為我能接受。」
我怔住，我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他的話語像脫韁野馬一樣不受控，「直到妳出現之後，我也一直在忍耐。」
「我看得出來妳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比我還大，我他媽早就知道，我能忍。」
「我看得出來妳那個眼神根本就不是好朋友該有的眼神，我也接受。」
「因為妳，她在一大群人面前完全不給我面子，直接拒絕我的求婚，我也忍了。」
「就連她在最後一點情面都不留，利用完我就丟，說分手就分手，我好不容易接受了。」
「結果妳他媽的打來問一大堆之後，只說了一句『抱歉打擾了』？」
「真的知道打擾到我，妳一開始就不該出現，真他媽的，幹。」
他一口氣講完這些話以後，就掛了電話。
而我在原地怔了好久，直到媽媽問我怎麼佔著浴室不用，我才回過神。
我沒忘記，我告訴過妳，等我一下就好；我趕緊弄一弄，回到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