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晴最近非常的煩悶。
這樣不清爽的感覺既無法形容也找不出癥結點,像是不小心被踢到馬路上的蚯蚓,盲目
而困惑著突如其來的炙熱。
好奇怪。明明冬天快來了,她還是覺得煩躁,沒有辦法好好思考一件事,甚至無法和自
己獨處超過兩分鐘。
那種感覺就像是...面對期中考考卷時,你心裡明明有個底,你想要順從自己的直覺,
卻又隱隱覺得那並不是老師期望的正確答案,所以你潦草在紙上寫下幾個算式,然後又慌
亂的擦掉,偏偏汗濕的手心讓石墨與你的心虛糊在紙上,欲蓋彌彰。
這種搖擺不定,曖昧不明的感覺江時晴最討厭。她知道自己太在意絕對的正確不是個好
習慣,不想去想卻又偏偏被太多假設與可能纏上。
「江伯遠你寫完了吧。」她煩躁地嘆氣,看看自己臨摹到一半的祭侄文稿,又看看一旁
早已停筆,正在發呆的弟弟,不由分說把墨漬還沒乾的宣紙推過去,膩著聲開口。
這是每個周末姊弟倆的家庭作業,爸爸要檢查的。
「乖,姊姊給你個精進的機會。」
「最好爸是看不出來啦。」從小被兩個姊姊壓逼長大的江弟弟沒做太多的掙扎,只是嘆
了口氣拿起墨條。「看你寫的那什麼鬼畫符,一定是心術不正,練字不練心。」
「你少囉嗦!臭小老頭,就你最吃爸那套!」江時晴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瑟縮了一下,沒
有頂嘴,得意的歪嘴笑了,她很清楚弟弟沒什麼大優點,就是一向脾氣好,好到沒個性。
不過...唉,太沒個性了,久了就不好玩。
江時晴其實並不喜歡招惹人。雖然平時在班上人緣不錯,但憑的無非就是一股直來直往
的性子,沒有太多的古靈精怪,也不在乎被誰討厭被誰喜歡,提不起勁吸引誰的目光。
當然,偶而有心情的時候,捉弄人也是很好玩…
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那張,被嗆了一下,一邊咀嚼一邊惱怒地瞪著自己的漂亮的臉,那
個叫賴瑋的女生。
那個賴瑋,大概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吧。她安靜的隻手撐頭,看著窗外藍
得太過刺眼的天空發起呆,忍不住想起那場球賽。
清澈的天空下,那個女生綁著馬尾,俐落的一個晃過自己接過球,罰球線上起跳。
紅綠燈前,她們隔著一步之遙,她不經意地轉過頭來,清澈的眼裡帶著疑惑,一陣晚風
拂過鬢邊,交錯的車燈打在她的側臉,浮躁的世界裡只有她顯得特別寧靜。
醫院的地下街,她脹紅了臉,瞪了自己一眼...
不,不對,她在幹嘛。這幾天來,這張臉在自己腦中出現的頻率實在太高,而且太過清
晰了,江時晴把腳翹到桌上,看著弟弟寫字,心神卻晃蕩到太遠的地方。
為什麼會這樣呢?每次想到那張臉,她就覺得心底一陣怪異的騷動,癢癢的,令人想笑
,好像有什麼波浪在拍打著腳底,輕柔但無止息。
她也不了解,為什麼那天賴瑋賭氣說自己可能是同性戀時,她會這麼悶。
馬的,根本就不是啊,長的一副異性戀的臉...不過,她到底在想什麼啊,不過就是
個…。
她當然遠遠離閱人無數有很大的距離,何況自己也不是沒有交過男朋友(還是同一個啊
媽的),但也不是不曾對女生動心。
例如說,高一時班上有兩個女生感情特別好,論長相或者身材當然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雖然同性戀似乎不多見但也不是什麼怪事。但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她們一同走過,江時晴
總忍不住要偷瞄喜歡走在左邊的那個,留著半長髮,神情淘氣,臉頰似乎因著戀愛而泛起
好看紅暈的女生一眼,偶而撞見她笑著,心跳總莫名跳了一拍。
其實江時晴知道的,有什麼特別。
幸好她已經有女朋友了。江時晴儘管社會化程度不高,好歹知道同性戀這個字眼常常不
被接受,她也不是沒事喜歡挑戰社會規範的人,比起這個來,成績上的較勁還比較讓她覺
得有趣。
談感情本來就已經是件麻煩事,雖然常常衝動行事,但理智還在的時候,她不想給自己
製造更多困擾。對,看看就好,多瞥一眼,偷偷的不被誰發現,多流連一秒,然後安靜接
受偶然的道別一如偶然的相遇。
不過,撇開這個不說,雖然樣本數不多,但是賴瑋長的就一臉異性戀的樣子,不會錯的
。
當然啦,她必須不甘心的承認,平心而論,賴瑋長得算漂亮,是那種很典型的氣質美女
,黑直柔順的長髮,小巧白皙的臉,順眼的五官。並不算真的出格到令人驚艷的地步,但
卻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深刻印象。
說氣質的話是很有氣質啦…卻遠遠不是她會想當朋友的類型,江時晴最害怕這種充滿書
卷氣息的女生,人家開口閉口都是請謝謝對不起,而她卻是靠沙小幹你娘,差那麼多,講
話超過十秒就要覺得彆扭。
何況,沒脾氣倒不是什麼缺點,但是做作假仙的女生,江時晴高中時看過太多,只能敬
謝不敏。
所以這就是負負得正嗎?
等等,我在想什麼,我為什麼要對她有正?又何必急著替她貼標籤?這是心虛的表現嗎?
突然之間什麼事情不太對,讓江時晴心底機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要不是那天打球害賴瑋受傷,那女的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真要說有什麼關係的話,充
其量也就只是她激起了江時晴過剩的自尊心,因此單方面被她當成死敵罷了。
死敵。這個字眼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解救了自己。
對,之所以會一直想到那件事一定是因為,那是自己在賴瑋身上唯一獲得的小小勝利,
恩,一定是這樣的,反正等賴瑋手傷好之後,她們之間就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對,事情總會有盡頭而情緒總是會過。
江時晴在心底得到結論,並且在底下畫三條線表示重要之後才暫時安下心來。一邊嘴上
和弟弟說著言不及義的垃圾話,一邊睡意又湧了上來,星期六早上十點溫暖的陽光撒滿整
個書房,明亮而輕盈,好像不會有什麼壞事會發生也沒有人有興趣刺探任何心事,讓她覺
得自己很安全。
她慵懶地閉上眼,打起瞌睡。
「跳動的世界裡找你的頻率...」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進入快速動眼期的瞬間,放在桌上的手機不識相的響起,她嚇了
一跳,整個人差點摔下椅子。
「哭么,誰這麼缺德,嚇到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驚魂未定的她撫著加速的心跳一邊咒罵著接起手機,卻又是另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
「請問是江時晴嗎?我是賴瑋。」電話那頭傳來賴瑋和形象不符的,偏低而有磁性的聲
音,有禮貌的語氣裡透著即使明白不是針對自己也忍不住沉迷的溫柔。
等下,我在緊張什麼?
或許是方才想到那個人於是格外心虛,也或者為了別的原因,隔著手機,她竟然緊張的
手心冒汗,心悸不已。
這下江時晴完全醒了,但賴瑋說了什麼,她卻聽的不真切,在那短短的瞬間,她彷彿趴
在散兵坑裡,炸彈在頭頂引爆,帶來一陣衝擊波,震的她耳鳴。
搞不清楚自己對著電話那頭回了些什麼。她呆滯的掛掉電話,無視一旁一臉疑惑的弟弟
,逕自摸了摸自己脹紅發燙的臉,把頭埋在雙掌間,呻吟了一聲。
「媽的,我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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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明天想看天光還是賴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