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一天的行程後,我跟K約在八德路上的一間全家便利商店碰面。
凌晨三點,天氣微涼,抵達的時候K以經到了。K喜歡簡單的打扮與配色,黑色長袖帽T搭
配牛仔褲,穿著馬丁鞋。遠遠地,只見她把臉藏在從衣服拉起的帽子裡,叼著菸。我搓了
搓因為忘記帶手套而有點僵硬的手指,對她揮揮手,走過去。她望過來,對我招手。幾天
前,從臉書得知她幾天後要去中國,預計四個月後才能回來,我們決定在那之前見個面。
『上次見面是多久?有沒有超過一年?』K問。
我們沒有走進店裡,只是站著。從商店內透出的光稍微照亮了K的臉,她的臉色有點蒼白
,沒什麼血色。上一次見面是多久之前?我也記不得了,當生活忙碌起來,人會開始忘記
一些瑣事。以前還是學生的時候,可以透過寒暑假來提醒自己,每隔幾個月就約約新舊朋
友,花一整個下午或晚上,在某間餐廳聊好幾個小時。工作後,對時間的敏銳度逐漸變得
遲鈍,一轉眼,就是一年。
「工作很操?」我問。
『失眠,』K說:『不過也差不多。沒加班,在臺灣企劃案一個人搞也是沒日沒夜。』
K說很少在臉書上看我更新自己的私人狀態或照片,神神秘秘地,只看我偶爾分享音樂或
空話。我說臉書上與生活不相干的人太多,我不想被不熟悉的人關心。想找我,朋友們知
道我會在哪。
K從來不聽音樂,應該說,她不聽情歌。以前MP3還流行的時候,K只隨身攜帶三首歌,獨
處的時候總是塞著耳機,她跟我說過歌名,但我忘記了。
『人一次只能聽一首歌,況且,貼近心情的音樂,一首就夠了。』在某一次我取笑她音樂
聽太少的時候,她這樣回我。那時候,我覺得K太封閉了,過度框架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問她為什麼失眠。
K說,她還是會夢見分手兩年的前任女友。那年分手後,K很平靜,平靜到朋友圈幾乎都沒
有人知道她們分手了。當時,大家出於關心,詢問她們的現況時,K並不多說什麼。『分
手了就是分手了。』我想起K的眼神與聲音,無語地拒絕別人的關切。
『我壓力大或身體狀況很差的時候很容易夢見她。』K又叼起一根菸,掏著口袋找打火機
:『都是一些快樂的事情。』
『有時候夢見她在國外,我去找她,被熱情地接待;有時候是在臺灣,她回來,約我見面
,我們擁抱;有時候是在我以前租的板橋舊公寓,她站在我的書櫃前挑著那些舊書要看。
』K點起火,吸了一口菸。
『剛開始的時候不覺得自己在作夢,因為太真實了,真實到我以為是真的。』K吐出一口
煙,看著我說:『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台北的床上,旁邊捲縮著我養的貓。』
『那時候就覺得自己有點可悲。』K側過臉,面無表情。幽暗地光線下,我猜不透她的情
緒。
『後來就知道那些都是在作夢,慢慢就習慣了。她老早在分手的第一年夏天就剪掉一頭長
髮,但在夢裡的她卻永遠留著長髮,穿著同一套衣服。』K指了指右邊,示意要到她的機
車旁,她椅著坐墊,繼續說:『我永遠都忘不了她那個樣子,因為那就是她跟我分手那天
的模樣。』
講完這段,K似乎有點累,我也沒說話,靜靜等著她抽完最後一根香菸。
良久,可能因為疲倦,也可能是天氣轉冷,我的聲音有點沙啞:「還是很難熬嗎?」
『若說不會妳相信嗎?』K說,嘴角勾起淺淺的笑,像是嘲笑自己:『不難熬,怎麼會難
熬?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說完,她捻熄了還沒燃燒完的香菸。
天色漸亮,騎離便利商店的時候,從後照鏡看著K對我揮揮手,然後越來越遠,不知道下
次見面又會是什麼時候。K對音樂的執著,也反映在她的感情觀上,倘若貼近心情的音樂
,當真一首就夠了,對她來說,心中最貼近自己的那個位置,也永遠只能讓一個人獨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