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扭曲的關係不過是一時的賭氣,怎麼能長久,她們終究還是漸行漸遠了。
不過是一個短短的暑假之內。
張美麗長高了好多,再沒人敢欺負她了,甚至,張美麗擁有了新的朋友,那個盧巧婷,
張美麗看著那張根本不怎麼樣的臉,笑的很自然。
世界彷彿被翻轉了過來,而鄭昀婕就站不對的那一面。
畢竟要升高中了,她被送進全科班度過整個假期,每天晚上十點多才回家,癱在床上享
受片刻安寧,過沒多久,十二點時隔壁房的床頭吵大戲準時上映。
父母親帶著怒氣的尖銳指責傳到她耳裡,家裡的生意出了不小的問題,有很大的資金缺
口…鄭昀婕的心好像也被鑿了個缺口,美好畫面不停流逝,幻想的未來卻一直不來。
那些爭執到底有沒有床尾和她不知道,每晚她在那些鬼打牆似的怨怒迴圈下被哄睡,早
上起床被奶奶的菲傭押解到補習班,不甘不願的就義。
小公主只要好好讀書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把拔都會處理好喔。偶一見面,父親匆匆摸了
摸她的頭,還把鄭昀婕當小朋友似的,用柔軟的語氣這麼向她保證,沒發現鄭昀婕眼眶裡
的淚是因為他笑容裡的勉強和狼狽。
整個國三她都懷著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只要好好讀書考上第一志願,爸爸的生意就會
好轉,媽媽也不再會跟爸爸吵架,他們就不會離婚…
世界突然變得逼仄,某些細微的平衡突然清晰可見,所有的理所當然現在看起來都有些
危墜,沒人教過鄭昀婕怎麼感恩知足,怎麼甘於平凡(現在家裡甚至沒人有空管她了),她
只知道死鴨子嘴硬與逞強。
所有壓力往肚子裡吞,她努力維持體面,一邊默默的用功念書,一邊還要撐住公主的姿
態,強顏歡笑與處處討好成了新的課題,再沒空去管那段陰暗的無聊青春。
那種感覺像是你坐在賭場裡,轉身發現堆積如山的籌碼其實只剩一小疊,而賭局還在繼
續。
鄭昀婕閉上眼睛,推出籌碼,all in,這一把一定要贏。
只是她還沒來的及穿上第一志願的制服坐著爸爸的名車風光去上學,爸爸已經悄悄離開
,離婚的官司平順流暢,她的未來卻要開始跌跌撞撞。
美好的未來怎麼還沒來?鄭昀婕開始慢慢明白,不會有那種美夢般的未來了。
第一志願是間女校,再沒有哥兒們和傾慕者的眼光,只有一群又一群比自己優秀聰明家
世好的女孩子,當然漂亮的也不少,鄭昀婕埋沒在其中,危機意識升起,要是再像國中那
樣整天和同學嘻嘻哈哈,很快就會成為小時了了的那群,她有些灰頭土臉的把自己埋在功
課裡,反而覺得鬆了口氣,再也不用勉強維持什麼表面功夫了。
原來現實的質感摸起來是這樣,粗糙,有點刮人,不透光。
鄭昀婕很快就習慣了新生活,混的挺好,成績還算可以,也有自己的小圈圈,不再是公
主,但照樣吃得很開,有時候她會想起家變之前的事情,有些後悔,早知道都是夢一場,
她應該要更乖巧,更友善,更…
但這一切不過是想想,畢竟後悔與反省不是鄭昀婕的強項,反正,過去是拿來拋在腦後
的,她很滿意現在的自己,她要繼續構築起對未來的美麗幻想...
直到她再次遇見張美麗。
仲夏的午後雷雨來的不留情面,暑期輔導下課的鄭昀婕有些煩躁的站在警衛室前面,她
忘記帶傘,不想就這麼走路回家,天氣又悶又熱,汗水默默沿著背脊滑下,路邊濺起的水
花噴在她潔白襪上,好像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對。
鄭昀婕有些不耐的雙手環胸看著烏雲遍部的天空,跺了跺腳,幸好今天沒打雷,她最討
厭打雷了。
校門口停下一輛有些老舊的本田車,兩個女生共撐一把傘走了過去,吸走鄭昀婕的眼光
。
這麼高的女生太特別了。即使兩年不見,鄭昀婕光看那背影都知道是誰。
那把傘的角度很滑稽。站在張美麗旁邊的女生,明顯的矮了一截,卻仍努力的把傘拿高
,歪斜不穩的罩在張美麗頭上,也不管自己的肩頭濕了一半,畢竟雨這麼大。
鄭昀婕屏住呼吸靜靜看著,張美麗彎腰進了後座,轉頭對那個女生微微揮了揮手,不是
印象中的羞怯,笑的那麼毫無防備。
似乎算是熟稔,前座的張爸爸也轉過身來對那女生說了幾句話,和張美麗相似的眼睛和
善的瞇了起來,從女生的清脆有活力的回答聽來大概是模擬考加油,回家路上要小心之類
的話,好幸福和諧的畫面。
她想起來了,那個女生。
也是以前的同學。盧巧婷,她變漂亮了,難怪鄭昀婕一時之間看不出來,揚眉瞬目之間
透露一股桀傲,笑起來的時候卻溫柔而輕巧。
…原來她們一直是好朋友啊?
雨這麼大。鄭昀婕站在那裡癡癡瞪著張爸爸漸漸變成兩個小點的車尾燈,覺得全世界的
雨水都打進自己眼睛裡。
這就是報應嗎?這一切簡直像是個玩笑,以前總是站在弱勢的那邊的張美麗現在看起來
過的那麼好,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世界翻轉過來,卻始終沒有翻回去,錯邊的重力讓她暈眩不知該如何踏出腳步前進。
有種東西慢慢在心底發酵,太熱的天裡,一下就要變酸。
她沒再見到張美麗,倒是過沒幾天,盧巧婷找上門來了。
「有人在傳,張美麗國中的時候,放學在廁所幫男生打手槍,一次兩百。」盧巧婷直勾
勾的看著她,放學後的體育館邊人煙稀少,那樣極力鎮定的眼神和幾乎是從齒縫擠出來的
低啞聲音讓鄭昀婕有些害怕。
「所以呢?」
「我知道那都是假的。」盧巧婷頓了頓,低聲開口,那語氣幾乎可以算是友善,看著她
的眼神軟化了一些。
「因為國中的時候,我每天都,跟蹤張美麗回家噢,她根本沒有,根本沒有放學之後去
做那種事。」
…跟蹤?原來盧巧婷對張美麗懷著那種心思嗎?張美麗知道嗎?她能夠接受嗎?
「是喔,那又怎樣,你去跟大家說啊。」像是被流彈打中,突如其來的自白讓她心頭紊
亂,不自在的換了重心腳,雙手環胸,還是嘴硬,電視上小混混的台詞,從她嘴裡唸出來
實在有些生硬。
「我想,美麗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吧。只是我就是,不想要再看到她被中傷被
欺負了。」盧巧婷的視線仍然固定在她身上,理直氣壯的這麼說,不害怕也不心虛。
「那還真是感人喔,你可以去跟她說啊。」鄭昀婕鼻腔酸酸的,說話的語氣也很酸。「
那又干我什麼事?」
「我不想要這樣莫名其妙的謠言繼續了…張美麗好不容易才擺脫國中那種環境,有正常
的學校生活啊。」或許是想到張美麗,盧巧婷的眼神很柔軟,語氣虔誠,突然令她有種無
所遁形的悚然感,濕冷又想吐。
「你其實沒有那麼討厭美麗對不對?我知道喔,你…」
盧巧婷話沒說完,已經被她氣唬唬的打斷,鄭昀婕死瞪著對方,目眥盡裂。
「你在亂講什麼啊?怎樣,我就喜歡亂造謠,我就是看不得她好,怎麼樣?我告訴你,我
最討厭你們這樣了,噁心死了!你要是敢再來煩我,我就把張美麗國中時候發生的事都說
出來!」
「你這婊子…」
見鄭昀婕死鴨子嘴硬,盧巧婷一張臉脹的老紅,橫眉豎目的看著她,一時間氣氛僵持不
下,不管是尊嚴氣勢或是眼睛的大小,兩人都互不相讓。
下一秒盧巧婷就撲了過來,抓住她的頭髮,她沒想到盧巧婷竟然這麼潑辣,一個恍神,
頭皮就被猛力一扯,撞到一旁的樹幹,她吃痛,也不甘示弱地往盧巧婷的脛骨上一猛力踢
,只聽得一聲低叫,下個瞬間反而被抓住大腿…
或許是有些天分,也或許只是腎上腺素激增,鄭昀婕第一次打架就上手,而盧巧婷或許
一開始只是想要嚇嚇她,卻沒想到鄭昀婕什麼優點沒有,就是死要面子,誰也不願意先認
輸,兩個人就這麼動真格的在地上扭打起來。
沒有圍觀群眾的喝采或尖叫,體育館旁的草地上,她們扭打的狼狽又認真,臉都抓花了
,就可惜現場沒有裁判倒數,也沒有WWE經紀人來發掘兩位新星。
「你們到底想幹嘛?」直到一道聲音及時的出現。
非常冷靜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是要勸架,比較像是午覺被打擾的不耐煩。
「再不停止,我要去找張美麗囉。」
這句話實在太奏效了,兩人的動作瞬間停格,尷尬的表情有種被當場抓姦的況味,還是
野戰呢。
「干你什麼事?」嚇了一跳而鬆開手的兩人此刻倒是十分有默契,同時轉頭強裝鎮定的
喝問。
盧巧婷率先站了起來,豪邁的拍了拍屁股,而鄭昀婕則氣急敗壞地拉整好制服裙,狼狽
地把頭髮上的草撥掉,抬頭就撞上一雙神秘難以捉摸的眼睛,艷陽天下,那雙眼睛竟然還
是一片漆黑,簡直像是鬼怪。
那雙眼睛就這麼靜靜看著她。
是劉坤儀。
「媽的,你這潑婦,竟然黏這什麼東西在我頭上!」盧巧婷氣唬唬的用指尖挑了挑那坨
口香糖,用潑婦罵街的氣勢罵人潑婦,然後哼了聲,不懷好意地瞄了一眼鄭昀婕皺掉的黑
裙子。
「鄭婊子!我警告你!你這張喇叭嘴要是膽敢再到處亂講話,我就告訴大家你穿粉紅蕾絲
米妮內褲!」
「?!」這是什麼低級的威脅?鄭昀婕脹紅了一張臉,拉了拉裙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突兀的,劉坤儀用她有些低的聲音開口,盧巧婷揚起眉,兩人交談了幾句,劉坤儀嘴角
勾起一抹諷刺的微笑,盧巧婷則大笑出聲,鄭昀婕卻一頭霧水。
「喂,你們這群小人,說什麼台語?」她急怒的湊了過去,卻只是白費力氣,遠方響起
了低低的雷鳴,雷陣雨快來了。
「哈哈,這就叫鴨子聽雷啦!」盧巧婷白目地對她呆滯的臉擺出鄙夷的表情,吐了吐舌
頭,轉頭又和劉坤儀談笑了些什麼,接著拍了拍劉坤儀,拎著剛剛掉在地上的乾癟書包揚
長而去。
空蕩的草皮上,劉坤儀仍然是那個安靜的神情,看了她幾秒,然後轉頭離去。
遠方又響起悶雷,傾盆大雨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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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去跟姊接的小柴犬玩好開心啊~(轉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