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計看見那張被自己藏起的林啟艾假單，臉色忽紅忽白。
良久才迸出一句：「這哪裡來的？」
緊接在後的是勃然大怒：「不會吧？妳來偷翻我辦公室？」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你要把啟艾的假單擋下來？」周昕璇不理會黃計的質問，
直截了當地問著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周昕璇──」黃計臉色沉了下來，「妳這樣做是什麼意思？妳現在是要跟我作對？」
黃計不虧薑是老的辣，絲毫沒被周昕璇的問題給導引。
「黃博，我怎麼敢？」周昕璇假裝面露吃驚，
「我只是無意間看到這張假單，然後替您收好保管，並且為了您好，那天才會跟您說，
很多事情我們應該要知會一下彼此才好，這樣做起事來，
想必會比較縝密，才不會漏洞百出、前功盡棄…」
「哪裡漏洞百出？哪裡前功盡棄？」黃計哼笑道，
「一張假單能代表得了什麼？周昕璇，現在這張假單在妳這兒，
妳怎麼證明這張假單是在我辦公室找到的？說不定根本就是妳看林啟艾不爽，
暗中攔截這張假單，害我不能同意林啟艾的請假、最後害林啟艾曠職一個月哪！」
「黃博，您嘴巴還真厲害。」周昕璇微笑道，她知道黃計所言，完全沒有破綻…；
假單上，黃計很聰明地沒在他應蓋章的欄位上蓋章，
如此一來，無論如何都無法證明是黃計阻擋了這張假單的會簽流程。
黃計明顯立於不敗之地。
「周昕璇，妳為了林啟艾，竟然會來翻動我的辦公室。」黃計噘起嘴，
「妳真的想跟我作對？」
「黃博，」周昕璇對於黃計的恫嚇無動於衷，
「無論我是如何拿到這張假單、也無論你有多麼會凹，事實就是你擋了林啟艾的假單。」
「請黃博搞清楚，現在林啟艾是我的人。既然你不讓我知道為什麼你要對付林啟艾，
那我也沒必要再處處忍讓你如此對付林啟艾。」周昕璇不客氣地說。
「周昕璇…我說妳真的傻還是假的傻？」黃計嗤聲笑道。
「妳如此保護地要命的林啟艾，不只我，知情的人無不想趕緊除掉她阿！
沒人想沾到她──除了妳。」
「知情的人…？」周昕璇愣住。知情的人？誰？他們為什麼無不想除掉林啟艾？
「我知道課長現在被那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實驗專利給迷得團團轉。」
黃計看了周昕璇一眼，看起來他明白這一切都是周昕璇說服楊宜樺而起。
「但總有一天林啟艾還是得走。在事情變得更複雜之前，趁現在計畫也才剛開始，
我最後奉勸妳一句：趕緊收手吧！」
黃計不再多說，轉身開門便欲離開周昕璇的辦公室，
卻差點與自成大歸來的林啟艾撞個正著。
「唷…這不正是我們的新科計畫主持人──林啟艾嗎？」
見到眼前的林啟艾，黃計把握機會出言酸道。
「…黃、黃博好！」林啟艾尚未自差點與黃計相撞的驚嚇中回復，
也沒聽清楚黃計在說些什麼，但嘴巴倒是已經自主地對黃計打招呼了。
這是她在黃計團隊待一個月訓練起來的技能。
「我不好！」黃計不客氣道，也沒多看林啟艾，無禮地走了。
今天是怎樣？犯太沖嗎？怎麼周昕璇與黃計對自己都是非冷即兇？
林啟艾傻愣愣地停留在辦公室門口數秒，才走進辦公室。
周昕璇沒料到林啟艾會那麼早回公司，差點來不及把手上的假單給藏起來。
「回來了？還好嗎？」
不動聲色地將假單藏到電腦鍵盤下方後，周昕璇鎮定地看向林啟艾。
「一般般。」林啟艾冷淡道。
明明昨天在車上，林啟艾還在懊惱自己對周昕璇使硬脾氣的。
但她對於周昕璇早上的冷淡態度依然氣在心裡，早已將昨天的懊惱給忘光光，
於是決定也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冷淡以對。
周昕璇一下就嗅到林啟艾刻意的冷淡。
她忙了一整天，撰寫計畫、跟楊宜樺會談、修改計畫，
接著開始往上送審、好不容易送到總公司的法務部，
目前正在審核她訂定的條約內容。
周昕璇也為了保護林啟艾，
才剛跟黃計唇槍舌戰一番、甚至已經挑起與黃計之間的對立。
她做的那麼多，一心就是要讓林啟艾坐上計畫主持人的大位，
藉以保住林啟艾。而林啟艾卻在一回來看見她，莫名地臭著一張臉，語氣還如此冷淡？
周昕璇隱隱不悅，但依然控制著自己的外顯情緒。
「『一般般』是什麼意思？」周昕璇挑眉問道。
「這是今天的實驗紀錄。」
林啟艾並不想跟周昕璇多講，冷淡地拿出她今天實驗數據的結果給周昕璇看。
〔我不想說，妳自己看。〕這是她的意思。
周昕璇沒說什麼，但也不伸手將實驗紀錄簿接去，
反而將自個身子給靠了過來，一股香味又竄入林啟艾鼻腔。
該死，又來…。林啟艾一聞到那香味，暗暗叫道。
那香味猶如一股暖流，瞬間融化她不少幼稚的冷淡；
林啟艾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同時身子微微向後，努力在周昕璇的香氣中提振精神。
周昕璇則正專心地端詳著眼前的實驗紀錄簿。
實驗結果顯示，林啟艾與賴卓群昨天做的兩盤細胞培養液，
經過十六小時的培養後，結果是nothing──顯微鏡下空空如也，
連一小顆細胞都沒看到；雖然依照操作手續的書面資料，
實驗結果需要等培養滿四十八小時才可以確認，但其實結果大致可以確定是失敗了。
除此之外，實驗紀錄簿也詳細地記錄林啟艾微調了實驗步驟中的兩個細項項目，
又再做了兩盤細胞培養液。
總之，目前實驗已經進入trail-and-error的階段。
「我明白了。」
周昕璇把兩人之間、可以讓林啟艾冷靜的距離還給林啟艾，
接著換她拿了計畫書，遞給林啟艾：「這是給妳的。」
「這是…？」林啟艾接下計畫書，封面除了印著計畫名稱外，
還有印著主持人姓名：林啟艾。下方則並列著協同主持人：楊宜樺、周昕璇。
「這是妳的計畫。」
「我的…計畫？」林啟艾還愣著，右手撫過「林啟艾」三個印刷體字，感覺很不真實。
「對，妳的計畫，妳的第一份計畫。」周昕璇定定地看著林啟艾。
林啟艾想都沒想過自己會當計畫主持人，一時情緒複雜、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開心嗎？好像不是。震驚嗎？有一點。
林啟艾細細咀嚼情緒，好像有種莫名被肯定的感覺，卻又有種說不上來、怪怪的感覺。
「昕璇…」林啟艾發現她越來越習慣直呼周昕璇的名字，
「為什麼會讓我當主持人？我根本是細胞實驗的外行人。」
林啟艾拿著計畫書，冷淡地表達自己徬徨的情緒。
林啟艾連徬徨時，依然沒忘了自己要冷淡的決定。
「外行人為什麼不可以當主持人？」周昕璇目光依舊定定地看著林啟艾，
「我說妳可以當，妳就可以當。」
「是這樣說的？」林啟艾咋舌，「那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那妳當然就要為這個計畫負責。」周昕璇瞇起眼。
「這…」林啟艾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林啟艾的心底，是有拚最後這四個月的打算。
可她還沒跟周昕璇說她的決定啊。
昨天在周昕璇車上，周昕璇的話語還言猶在耳：
「如果妳想好後，還是決定要走，那我是不會攔妳的…」
昨天周昕璇還柔聲地要她好好想想，怎麼今個兒她去一趟成大回來，
一本計畫書就這樣熱騰騰地送到她手上？
她還莫名其妙被周昕璇給拎著掛上主持人的位置，甚至還得負起失敗的責任？
她是打算拚四個月沒有錯，若沒拚出一個結果，她毫無疑惑會被解聘；
但如此的解聘遭遇，與擔任主持人需負責的實驗失敗責任，
在林啟艾心中，還是有一大段的差距。
她完全無法接受周昕璇這樣的作法，周昕璇連問她一聲都沒有，
逕自給她拱上主持人的位置，她便要順理成章地承受這些責任？
這不是她想要的「拚四個月」的方式。
林啟艾感到被周昕璇欺騙的羞辱感。
羞辱感馬上衍伸為憤怒，與方才幼稚的冷淡，混合為一種不顧一切的盛怒與強烈抗拒。
「昕璇，」林啟艾把手上的計畫書捏了捏，
「我不覺得我有能力當這個計畫的主持人──我也不想當。」
林啟艾說著，把計畫書不客氣地退還給周昕璇。
「這是什麼意思？」周昕璇沒料到林啟艾會做出這種舉動，皺起眉頭問道。
「意思就是，我拒絕擔任這個計畫的主持人，我也無法承擔這計畫失敗的責任。」
林啟艾道。
周昕璇無法置信林啟艾會這樣就把計畫書給遞回來。
她在那天的臨時會議上，硬是把林啟艾自黃計手上給搶了過來；
她利用自己的人脈請賴卓群帶著林啟艾分離味覺細胞；
她想方設法地把林啟艾弄上主持人的位置。
她替林啟艾想了、做了這麼多行動，如今林啟艾卻無法承受這計畫失敗的責任？
眼前緊皺起眉、溫柔面色盡失的周昕璇，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林啟艾意識到自己正直白地忤逆著自己的頂頭上司。
一顆心同時怦怦地急跳著。
但林啟艾不管那麼多了，「反正總歸是要離開的。」她想。
周昕璇沒有說話，一張小臉蛋沒有盛怒時一般人常見的紅暈，
反倒是面色慘白、嘴角失去以往的微笑弧度地，如此盯著林啟艾。
兩人之間的氣氛馬上降至冰點。
此時周昕璇辦公室的門響起敲門聲。
「請進。」林啟艾聽到周昕璇的口氣，冷到幾乎可以把空氣結冰。
「周博，抱歉打擾了！」周昕璇的助理張哲探了頭。
「不會，有什麼事？」周昕璇的話語客氣，語氣依然冷淡，
也不看張哲，眼神依舊緊緊盯著林啟艾。
「呃…」張哲或許感受到辦公室裡不尋常的氣氛，愣了一下，
但隨即識相地假裝沒事般說道：「課長要我通知您，明天上午十點整，
請到他的辦公室開會，說是要討論跟金屬中心的合作事宜…」
「我明白了。」周昕璇微微點了頭。
金屬中心？是有關於黃計先前提過的合作案嗎？周昕璇內心暗想著。
「呃…那…我先下班了…」
張哲看了一眼林啟艾，投以憐憫的眼神後，匆忙地關上門，溜了。
誰也不想惹看起來心情極度惡劣的老闆。
張哲離開後，辦公室立馬又回到被張哲打擾前那股冷冽的氣氛。
「林啟艾。」周昕璇冷然道。
聽聞周昕璇不再親暱地稱呼自己為「小胖」，
林啟艾被周昕璇前所未有的冷給嚇了一陣哆嗦，原本盛怒的情緒頓時削減不少。
「妳看看這是什麼？」周昕璇拿起鍵盤下方的假單，遞給林啟艾。
林啟艾接過來一看，大驚：這不是自己當初遞給黃博的假單嗎？怎麼會在周昕璇的手上？
「這是有人在黃計的辦公室找到的。」周昕璇冷淡地回答林啟艾沒問出口的疑惑。
「也就是說，妳是被黃計惡意搞臭的。」她相當直接地告訴林啟艾殘酷的事實，
她本來沒想訴說這個事實、她本來是想不留痕跡地保林啟艾下來的…
但目前看來是不可能了。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林啟艾原本就有猜想黃計在整她，
但如今看到手上那張莫名消失的假單、再聽到周昕璇親口說出的事實，
林啟艾原本削減不少的盛怒，又再度萌發起來。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但黃計嘴巴緊得很，我問不出個所以然。」
周昕璇停頓一下，「但目前可以知道的是，有不知道數量是多少的『知情人』，
都很想弄走妳。」
「……」林啟艾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數量是多少的「知情人」，都想弄走我…？
林啟艾無法置信，她又沒有做什麼，為什麼想弄走她？她招誰惹誰？
他們又憑什麼這樣欺負她？！
「所以，這個計畫我才會把妳列為主持人，而不是一個幕後名不見經傳的實驗操作者；
對，就算妳在細胞實驗上是個外行人，但我期待著妳把這個計畫做出一個成果。
只要有成果，我就有辦法利用這個成果把妳留下來。」
周昕璇繼續說著，手裡的計畫書被她握成了捲筒狀。
「不過，目前看來，妳似乎連擔任這個計畫主持人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現在我們做個了結也好，趁大家都還沒投入太多的心力前。」
周昕璇嚴肅地說道。
「林啟艾，如果妳真的要因為一個我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的原因，
就要這樣順著他們的意念離開，那我們這個計畫也不要做了。
我明天就去把這個計畫給註銷，這簡單得很。」
周昕璇將計畫書放回自己桌上。
她非常、非常生氣。
但她依然控制著自己被林啟艾激起的熊熊怒火，因此也不想再跟林啟艾多說，
深怕再說下去，她會失去控制地抓狂。
她拿起包包，轉身就準備要離開。
林啟艾眼見周昕璇提了包包就要離開，
趕緊在兩秒內消化完剛剛周昕璇說的一拖拉庫話語。
「昕璇…」林啟艾趕緊叫住周昕璇。
她這時才隱約明白周昕璇對自己的用心良苦。而她又對周昕璇做什麼了…？
周昕璇沒有理會林啟艾的叫喚，繼續往門口走去。
林啟艾急了，擔心她真的把周昕璇惹毛，趕緊湊到周昕璇身旁，
也沒時間鼓起勇氣、伸手就拉住了周昕璇的手。
周昕璇的手，依然是會嚇到林啟艾的那種冰。
「對不起嘛…」林啟艾求饒道。
被林啟艾溫熱的手一碰到，那股熱流由林啟艾的指尖傳來，
急烈而清晰地朝周昕璇的腦門衝來──周昕璇馬上就心軟了。
但她哪是那麼容易就言好的人？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我們就只是想付出的程度不一樣罷了，這沒關係，真的。」
周昕璇依然冷著一張臉，欲將林啟艾的手給撥開。
哪知林啟艾溫熱的手抓得緊，她怎樣撥也撥不開。
「我、我、我也有想付出阿！我只是看到計畫主持人嚇壞了！
我被黃博這樣對待我也很生氣阿！」林啟艾急道。「對不起！好嗎？對不起…」
接著語無倫次地拚命道歉。
「不用勉強，真的。」周昕璇輕柔地拍了林啟艾的手，
「我想回家了，我好累。好嗎？」她淺淺地笑道，
不顧被林啟艾緊抓住的右手，依然作勢要離開。
「我、我沒有勉強阿！拜託！我也是想留下來在妳身邊，
我本來在黃博那兒待完兩個月，我真的是有想就這樣一走了之了！
但我來妳這邊後，第一天我們一起做實驗做到好晚，我那天就下定決心要留下來了！
是因為昕璇妳阿！」林啟艾急著表明自己的心意，
把內心深藏的祕密都嘩啦啦地全部倒了出來。
「全部都是因為妳阿！拜託！對不起！」
林啟艾急得抱住了周昕璇，阻擋了周昕璇欲離去的動作。
忽然被林啟艾溫熱的體溫給包圍，周昕璇的全身一震，似被一股紊亂電流給四處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