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
一
可鍾死了。
聽到消息我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從記憶裡找出這名字,
握著電話的手不禁顫抖起來。都說變性人短命,我們只當
那是無稽之談,想不到卻應了。
通知我可鍾死訊的是敏燁。那天我加班到晚上八點,
搭著搖搖晃晃的公車回到家,一進客廳就癱倒在沙發上。
母親從房間走出來,說是有我的電話,打到家裡的。是個
女生,還留了手機要我回電。
「女朋友嗎?」母親遞給我抄了手機號碼的紙條,滿
臉期待的問。三個兒子,就最小的我還沒結婚成家,眼看
快三十了,卻連個對象也沒有,為此她就整天念叨著。
「才不是。大學同學。」我簡短地回應。認識敏燁至
今已十年,只有這是絕不可能的。但和她已經七年多沒見
面,彼此都換了手機號碼,怎麼突然打了來?我望著紙條
發呆,母親聽說不是未來媳婦,失望地走回房間。「啊,
等等,」我說,「這爸爸的糖尿病藥。」將下班途中從藥
局領回的連續處方藥遞給母親。父親糖尿病已經五年了,
年輕時再怎麼努力,老了還是毛病一堆。
拿起手機撥了號碼,電話那頭傳來敏燁的聲音,熟悉
的中性嗓音,只是比起七年前更具一種成熟的磁性。「可
鍾死了。」語調平淡,不帶情感,或說是已倦於將情感表
現於聲音中。
可鍾大學畢業後就拿到獎學金去日本念研究所,從此
就斷了聯絡,據說後來在那邊找到了工作,住下來了。據
敏燁說,她大約一兩年回台北一次,每次回來都會和敏燁
見上一面,兩人一直保持著聯絡。
「那個……」掛斷電話前,敏燁的語氣帶著些許躊躇。
「你能幫我通知瑰書嗎?你知道我和她……」
我答應敏燁。電話掛斷後,我獨自呆坐了一會兒。牆
上的時鐘肆無忌憚地喀嚓喀嚓響,父母房裡傳來綜藝節目
的滑稽效果音和母親斷斷續續的笑聲,我卻突然想起可鍾
說過的話語。
「永無止盡地奔跑……像極了人生的荒謬……」
或許可鍾早有預感?記得當她決定做手術時,我們都
安慰她,說變性人會短命只是胡說八道,她卻低落地說,
手術會導致性激素分泌失調影響身體機能所以一定會減壽
云云。
但可鍾根本不是因為身體機能如何而死的。明明久久
才回一次台北,她卻偏偏在台北的馬路上被不長眼睛的司
機開車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