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汐蘋的研究經歷相當豐富，
目前手上主導的計畫就有…八個？
周昕璇忍不住睜大眼。
擔任計畫主持人這檔事，周昕璇在她火力全開時，只能同時主持三個計畫；
而眼前這位鍾汐蘋竟然可以同時做八個計畫？這怎麼可能？
周昕璇訝異跟自己同年的鍾汐蘋竟有此等能耐，不得不認真地聆聽鍾汐蘋的簡報。
鍾汐蘋的口條相當好，簡報內容也條理分明，
難能可貴的是她著手整理許多表格圖表，讓聽講者可以馬上進入狀況；
經過大約三十分鐘的簡報，
周昕璇已經可以清楚地了解鍾汐蘋手上的業務有哪些、
以及有機會與中華製糖達成合作協議的計畫題目與內容。
「謝謝Apple。」鍾汐蘋結束簡報後，楊宜樺說道。
鍾汐蘋點點頭示意後，回到座位區；
明明空位還很多，她卻選擇坐到了周昕璇旁邊的座位。
「Hey.」坐下時，鍾汐蘋用氣音跟周昕璇打了招呼。
周昕璇沒有開口，僅以一抹招牌微笑回應她後，又專注到會議上。
「Apple，那位是我們化驗課的高級研究員，周博，跟妳好像同年？」
楊宜樺一派輕鬆地閒話家常。
「阿！原來是周小姐是高級研究員！好厲害！」鍾汐蘋一臉驚訝。
「沒什麼厲害啦…Apple是跟我同年沒有錯。」
周昕璇並不想這樣聊起來，很快地結束話題。
她明白這場會議是黃計與鍾汐蘋的場子，她跟鄭博、楊博都只是出意見、參與表決而已。
「所以Apple，貴公司目前手上計畫就有三十幾個，
要從這三十幾個計畫挑出最適合貴公司與我們的合作案，妳有什麼想法嗎？」
黃計率先將話題導回會議主題。
「是的，報告黃博，經過我的評估，我認為這五項計畫會很適合兩方的合作…」
鍾汐蘋明顯有備而來。她從座位上站起來，開始發放她另外準備的紙本資料。
周昕璇翻閱著鍾汐蘋整理的資料，忽然有種好幸福的感覺。
由於業務的關係，周昕璇常常需要參與會議、課程、或是參加各式各樣的研討會，
來增進自己在相關研究領域的新知與研發嗅覺…但其實自小她就很討厭聽課。
不管台上的講者來頭多麼大，周昕璇每每認真聽了十來分鐘，
就會開始注意力渙散、昏昏欲睡──這是她自有記憶以來就存在的障礙，
她自稱這種症頭為「聽講障礙」。
但鍾汐蘋的演講卻讓周昕璇的「聽講障礙」不藥而癒了。
周昕璇沒想到自己竟然有可以平心靜氣、專注在演講上超過十來分鐘的一天，
心頭滿盈的幸福感，讓她忍不住微笑。
「昕璇，妳對這五項計畫有什麼想法？笑那麼開心？」楊宜樺注意到周昕璇的面部變化。
「課長…沒有啦…」周昕璇趕忙將嘴角的微笑給收了回來，
「我認為Apple提的這五項計畫都有很大的合作契機…
但如果以我的角度來看，我理所當然會對『舌面敷料開發』這項計畫有興趣。」
「那個很難成吧？」黃計不客氣地回應周昕璇。
「周博，妳該不會想吃掉這個合作案吧？」接著是濃厚的火藥味。
「黃博…沒關係…大家今天是要討論而已。」楊宜樺似乎嗅到黃計對周昕璇的不友善。
「是的…各位先進可以先看看，沒有什麼是不能討論的！
或是各位如果覺得這五項計畫都有合作上困難的話，
我再回去擬幾個新的計畫出來也是可以的。」鍾汐蘋也跟著緩頰。
在黃計想說些什麼話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會議的進行。
「請進。」楊宜樺邊道，邊看了手錶。
門打開，是周昕璇的助理，張哲。
「課長，不好意思打擾您會議的進行…」張哲小聲道。
「沒關係，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張哲說著，目光移到周昕璇上，
「周博昨天提出的計畫已經被總公司核過了…有些事情可能要請周博先處理一下。」
「好。」
聽聞味覺細胞合作案的計畫已審核通過，周昕璇振奮了精神，馬上乾脆地起身，
「課長，那我先去處理。」
「快去吧。」楊宜樺點點頭。
周昕璇飛快地拿了鍾汐蘋方才發送的紙本資料及自身的筆記本後便要離席。
「Bye.」鍾汐蘋又用氣音跟周昕璇道別。
周昕璇依然沒有開口，再次以一抹招牌微笑回應她後，跟著張哲離開了楊宜樺的辦公室。
「周博，剛剛所長的助理打電話過來說，您的計畫已經被總公司核可通過了；
因為這個計畫感覺所長跟課長都很急，
所長希望您可以請賴博下午三點前就來公司完成合作案的簽約程序…。」
甫離開楊宜樺的辦公室，張哲馬上遞上審核通過的計畫書及合約，一邊劈哩啪啦地講。
「我明白了，謝謝你。」周昕璇接過文件，簡短地回應道。
「那…周博若有需要，都可以找我。」張哲道。
「好，你去忙吧。」周昕璇淡道，自個兒轉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張哲是周昕璇的助理。
但自從他在一年前涉及對總務課新進人員的性騷擾案後，
楊宜樺就漸漸把張哲收為己用。
張哲外表斯文且親切，與公司內眾多女同事都維持著相當友好的關係，
任誰也無法相信他會做出性騷擾這檔事。
這事件當時因被害人的提告，因而在公司鬧起不小風波，
許多本來跟張哲十分要好的女同事，都紛紛避而遠之──是的，也包含周昕璇自己；
但健忘是台灣人的通性，事件經過一年後，
當時的被害人因不滿張哲依然被公司繼續留用而自請離職，
許多女同事又開始漸漸跟張哲要好起來。
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地和諧並存。
這一年，諷刺地，張哲竟也大受楊宜樺讚賞，
一直在想著要利用內部考試的機會，將張哲拔擢為正式員工。
雖然大家已漸漸淡忘這段性騷往事，但周昕璇可不是健忘的人。
性騷事發後，她對張哲一直都保持著一段相當大的距離，態度也明顯冷淡許多。
「下午有空嗎？」回到辦公室，周昕璇馬上給賴卓群發訊息。
「妳要我有空，我就有空阿。」沒多久，賴卓群曖昧地回訊。
「很好，那我要你下午三點前，來我這邊簽約，順便見見你的老同事們。」
既然賴卓群都這樣說了，周昕璇也不客氣地回訊。
「好阿，那我兩點半到。」賴卓群欣然答應。
「對了…記得把妹妹一起帶來。」周昕璇指的是林啟艾，
身為這項合作案的計畫主持人，林啟艾當然得一起出席。
周昕璇忙了一早上，這才想起林啟艾。
一想起林啟艾，周昕璇昨天被抱住的那股亂竄電流感，
馬上又真實地在她腦中反覆演練，如歷實境。
說起林啟艾，一早她反常地沒進公司，只打了電話說她直接去成大做實驗了，
要周昕璇幫她遞假單…。
這小妹妹還真有那麼一個主持人的樣子阿？竟然打電話叫自己的長官幫遞假單？
周昕璇忍不住挑眉…但很奇怪，她卻不覺一丁點反感。
「喔，好阿。」賴卓群依舊輕快地答應著。
「妹妹的實驗做得如何？」
「跟昨天一樣，一來就把自己關在細胞實驗室阿…不過，目前實驗還是沒任何起色。」
「嗯哼。」周昕璇停了一下，把林啟艾趕出自己的腦海，
「剛剛金屬中心來談合作案，挺有趣的。」
「喔？金屬中心？可以合作什麼？開發金屬糖？」賴卓群疑惑道。
「金屬糖是什麼屁東西…」周昕璇覺得很難笑，
「是黃計想開發醫療器材，因為現在政府有大額補助計畫，所以才找上金屬中心。」
「喔喔…看到了，五千多萬補助額…」賴卓群似乎也正在另一頭查找資料。
「是阿。」
「所以，妳有看到什麼有趣的計畫嗎？」賴卓群問道。
「有喔，有一個叫做『舌面敷料開發』的案子…」周昕璇隨意翻動著鍾汐蘋整理的資料。
「呵呵…妳該不會想把黃計擠掉、吃掉這個合作案？」賴卓群直搗核心。
「對。」周昕璇毫無猶豫。
她想起方才的會議上，黃計一再地公然反對自己、甚至口氣充滿煙硝味──
既然黃計決心要跟她槓上，她就偏要挫挫他的銳氣。
「那就想辦法吃掉吧。」賴卓群似乎不怎麼驚訝周昕璇的野心。
「我會的，下午見。」周昕璇微笑。
「掰。」
對話結束後，周昕璇請張哲通知所長等長官下午的開會時間與地點。
接著她就走到辦公室後方的實驗室去，
與她旗下的兩名研究員及四名助理做了一個小小的進度報告會議，
然後再進到細胞實驗室忙了一點實驗；不一會兒，實驗室裡設定為「14:15」的鬧鐘響了。周昕璇訝異時間過得如此飛快，趕忙將實驗的器材收拾乾淨，整理一下全身上下，便開車到所長辦公室所在的園區去。
周昕璇急忙地趕到所長辦公室時，已是14:28分，
當她慌忙地走進所長辦公室時，陳廷禧所長、簡呈副所長、
總公司政風處長及採購課主辦、楊宜樺課長都已就定位──
但跟這個計畫沒什麼相關的黃計也列席了。
這個會議並沒有禁止有興趣的人與會，
但周昕璇見到黃計那不懷好意的微笑，她的心直往下沉。
周昕璇環顧四周。還好，身為客人的賴卓群還沒抵達。
周昕璇向在座的長官們點頭致意後，坐到楊宜樺身旁的座位。
周昕璇剛坐下沒幾秒，賴卓群從容地走進會議室。
周昕璇沒記錯的話，這是賴卓群離開中華製糖五年來，
第一次又踏入中華製糖的地盤；跟在賴卓群後面走進會議室的，是林啟艾。
周昕璇看到林啟艾，內心一股搔動…
但林啟艾卻連看她一眼也沒，逕自跟在賴卓群後方，最後坐在賴卓群身旁。
周昕璇沒有得到她想得到的、林啟艾的注視，林啟艾也沒乖乖坐到她隔壁的空位。
她感到內心很不是滋味。
「賴博，真是貴客！好久不見！」陳廷禧所長打破沉默，率先歡迎賴卓群。
「哈哈…請陳所長別這樣說，以後雙方要多多合作才是真的。」賴卓群笑起一臉世故。
周昕璇看著賴卓群說話的模樣，在此時，他才真的有身為長官的那種老派感，
跟平時跟她相處的年輕小伙子的模樣，差異實在太大。
周昕璇馬上想起十年前，賴卓群還是自己頂頭上司的樣子。
「這是當然的呀！賴博的程度那麼好，這次竟然肯賞臉跟我們合作，
我們是求之不得阿！」坐在周昕璇身旁的楊宜樺接口道。
「楊課長，明明就是你程度比較好，你也別再虧我了…，
當年我還不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自覺羞愧才落跑的…」
賴卓群眼神飄到楊宜樺這邊來，微笑地說。
楊宜樺聽聞賴卓群話中有話，臉色一沉，不再答話。
「好了，我想賴博一定也很忙，我們就趕快開始這個會議吧！」
陳廷禧的時機抓得準，在場面要變得尷尬之前，結束了這些客套的寒暄。
「當然好，麻煩所長您了。」賴卓群點點頭。
「好的。賴博、簡副所長、楊宜樺課長、及其他先進各位好，
今天的會議主要是中華製糖與成功大學的『味覺細胞分離合作案』的簽約會議，
今天主要是讓雙方對於條約內容有共識後，提早讓這個合作案早點開跑…」
陳廷禧溫文儒雅地做了一個開場白。
周昕璇發現陳廷禧的開場白中，完全忽略掉這個計畫的主持人──林啟艾。
「咳，對不起，容我打岔一下…還有我們這個計畫的主持人，林啟艾研究員。」
幾乎跟周昕璇所意識到的同時，賴卓群將林啟艾的名字給大方地搬上檯面。
「噢，這是當然的，還有林研究員。」
陳廷禧斯文地笑了一下，林啟艾客氣地對所長點了一下頭。
「這個計畫案其實就是一個形式而已，
所以也就不勞煩賴博做這個計畫的執行概要簡報了──我想賴博大概也沒有準備吧？」
陳廷禧開玩笑道。
「我的確沒有準備。」賴卓群嘻皮笑臉道，雙手空空擺在空中。
「哈哈！」陳廷禧誇張地笑了兩聲，
「那就請賴博及在場各位看一下這個計畫的合約內容，
有任何問題都歡迎當場提出，沒問題的話，就請賴博跟林研究員在合約上簽名蓋章，
這個會議就可以結束了。」
周昕璇簡單翻閱了一下總公司審核過的合約內容──
除去其他那些制式化的保密相關條約，關鍵的合約內容不多，大約僅有五條左右。
條約內容大致上的方向，主要是實驗成果歸中華製糖所有，
但賴卓群擁有投稿期刊文章的權力，專利權則為中華製糖所有，
但賴卓群也可掛名在發明人上。
總而言之，賴卓群只有拿到「發表期刊文章」這種微不足道的權利。
周昕璇忍不住在心裡冷笑：
「區區一個十萬元的小計畫，你們竟然還有臉主張實驗成果跟專利權歸中華製糖所有…」
她好奇賴卓群會對這樣的條約如何反應。
「如何？賴博跟林研究員，或是在場各位先進，有任何意見嗎？」
大約過了五分鐘，陳廷禧開口詢問。
「我沒有意見。」賴卓群溫和地微笑道，周昕璇差點下巴沒掉下來。
「…但我對第二十三條有意見。」賴卓群瞄了一眼周昕璇的驚愕。
「喔？第二十三條，
『本試驗計畫成果及專利權均歸中華製糖所有，
賴卓群博士及其團對相關人員亦可列入第三發明人之後…』」
陳廷禧大略唸了條約內容，「賴博，你對這條約的意見在？專利權的所有嗎？」
「不是。」賴卓群搖搖頭。
這次周昕璇的下巴真的掉下來了。
難不成賴卓群真的願意把這個計畫成果，以區區十萬元讓渡給中華製糖？！
「我想要貴公司在這條條約裡，寫明第一發明人、第二發明人等等的名字。」
賴卓群微笑道。
「這…」不只周昕璇，陳廷禧似乎也沒料到賴卓群會要求這種枝微末節的小事，
愣了一下，隨後望向楊宜樺跟周昕璇這邊。
「這個要求…」楊宜樺馬上微笑回應賴卓群，
「我想先了解賴博的想法，我們再討論，或許會比較好。」
「這個計畫，各位都知道，是貴公司出人力、我出腦力與研究經驗，
任誰都了解這個計畫的投入程度是誰比較多；
但這次這個計畫是昕璇牽線，我『奇摩子』好，
所以專利權歸中華製糖，我是可以接受的。」
賴卓群笑笑地說，周昕璇馬上受到在座各方向目光的關注──包括林啟艾的。
周昕璇差點沒衝上去掐死賴卓群…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阿？
「楊課長問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阿，
我只是想要條約內容『明確清楚』而不是『模稜兩可』，
而且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前同事阿…各位應該很了解我的脾氣。
我可不希望到時這份專利上，有出現一些我根本不認識的人被列入發明人，
或是跟我一起研究的人卻無端沒列入發明人，這只是一種『奇摩子』的問題罷了。」
賴卓群聳聳肩。
賴卓群相當直白的話語，讓會議室頓時陷入一陣尷尬。
周昕璇張大眼──她知道賴卓群在做什麼了。
賴卓群正在力保林啟艾的發明人地位哪！
她怎麼沒想到中華製糖竟然還有這招──
讓林啟艾當主持人擔當實驗失敗的風險，但卻沒將林啟艾詳實列入專利的預定發明人，
最終林啟艾依然會因為試用期沒任何顯著表現而被解僱！
她怎麼會完全沒有看出條文之間暗藏的玄機！
「喔？所以賴博的意思是，我們中華製糖會把專利的發明人亂寫囉？」
黃計也加入論戰行列了，粗魯地問道。
「黃博怎麼這麼說呢？」賴卓群莞爾，
「我只是認為，把條約內容寫得清清楚楚，大家心裡都會有底，做起事來也比較踏實。」
「請賴博不用擔心…關於這點，我們是考量到計畫的結束時，
或許我們現在的人員都會有所調動，所以才沒詳實地寫上發明人的姓名。」
楊宜樺冷靜地攻防著。
「喔？為什麼人員有調動，就不能列入發明人了？
實驗成果的發明，會因為人事時地物的變更，
實驗操作人就不能列為發明人？這是什麼道理？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賴卓群不客氣地嗤笑道。
「賴博…你…」楊宜樺明顯地被激怒了。
「林研究員，妳身為計畫主持人，妳的意見如何呢？」
陳廷禧忽然點名林啟艾，林啟艾被所長忽然的點名給愣住。
不僅林啟艾，周昕璇也被陳廷禧的點名給愣住，隨後而來的是一股憤怒。
陳廷禧怎麼可以讓林啟艾一介小小菜鳥，
卡在中間決定是自己公司的人對，還是賴卓群對？
她若支持自己公司方，就會失去列於專利發明人的成果；
她若支持賴卓群這個外人，她如何在中華製糖繼續混下去？
林啟艾怎麼回答都不對呀！
「所長，我認為賴博說得很有道理。」
情急之下，周昕璇不顧一切，直接站起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