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升大三暑假小淇按計劃動了手術,休養了一個多月才能上街緩慢
步行。我們陪她一起到戶政事務所換發證件,小淇並將名字改為可鍾。
小淇遞出戶口名簿、舊身份證和幾張診斷書,戶政人員滿臉狐疑
地接過看了半天,問了幾個問題,離開座位請教上司,又查了一堆資
料後才回來收手續費,之後又在事務所內跑來跑去,又叫小淇簽了幾
個名、蓋了幾個章,前後花了一個多小時,小淇──不,是可鍾──
才終於拿到新身分證和戶口名簿。可鍾接過記載著新名字、新性別、
新身分證字號的證件後,便望著它默默出起神來。
「恭喜妳。」我誠心誠意地說。
「以後遇到懷疑妳不是女生的人就把證件拿出來叫他們閉嘴!」
敏燁也說。
但可鍾仍持續望著新身份證出神,過了半晌才開口說話:「或許
這樣說有些荒謬,但……直到我拿到了這張證件,我才開始想,難道
我一切努力與忍耐,就只為了這張小卡片嗎?……我是誰,是男是女,
叫什麼名字,何時出生,竟還得透過這張『身份證』來幫我證明。難
道比起我的『存在』本身,所謂『身份』竟更為重要?」
這問題來得太突然,我們陷入沉默,誰也無法回答。
我們都知道,孟淇改或不改名為可鍾,昔日的男高中生成或不成
為今日的女大學生,她就是她,就是那個一路一起走來的好友。然而
其他人並不這麼想。他們會以她身份證性別欄為由抨擊她穿女裝、排
除她上女廁,並在各種需填寫性別欄的表單上要求她填寫男性,否則
就是偽造文書。
由於可鍾依然行動不便,敏燁決定先搭捷運把她送回家,我和瑰
書便和她們在通往捷運站的地下街入口道別。道別後沒多久,我突然
想起自己帶來了《蒙馬特遺書》要還敏燁卻忘記拿給她,便要瑰書先
回家,自己跑下地下街追趕她們。
我在往捷運站的一段階梯上找到她們。階梯左側,兩人單手十指
交扣,敏燁踩在高一階的階梯上,右手環住可鍾的頭,深深吻著可鍾
雙唇。敏燁的紅色短髮與可鍾的烏黑長髮形成鮮明對比,兩人無視週
遭來去的人潮,儼然劃出了一個不可侵犯的兩人世界。我第一次看到
如此具排他性的兩人。平常總是四人一起說說笑笑,我幾乎忘了她們
也需要兩人的空間;然而兩人雖深吻著,臉上比起陶醉其中的幸福感,
更多的彷彿是堆積於雙眉之間的,對某種未知事物的深沉憂懼,正如
那日翳去了半邊天的灰雲,厚重而擁塞。我放棄了還書,輕輕轉身離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