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和瑰書從那天開始交往,而瑰書和敏燁則開始躲避彼此,即
使見面也不願多說話。我和可鍾也曾試著勸和,但她們誰也不肯先
低頭。終於,敏燁不再與我們一同參加社運,可鍾則是從手術後身
體就一直不好,身心交瘁之下早就無力再參與,於是就演變成我和
瑰書共同行動、敏燁和可鍾共同行動的模式。四人一同上街頭搖旗
吶喊、上咖啡店聊天的日子,似乎再也回不來了。
直到很後來我依舊不明白,我們究竟是怎麼變成那樣的。我和
瑰書依舊參加抗議活動,我跟著瑰書學了許多動權知識,也跟著瑰
書開始吃素,但心裡卻總空著一個洞。那年秋鬥遊行,看著瑰書慷
慨激昂喊著口號的側臉,我突然感到荒謬。我們在台北街頭跟著隊
伍走著、繞著、喊叫著,但突然之間我感到週遭的人群嘈雜逐漸淡
去,離自己好遠好遠。我在做什麼?我想改變什麼?我能改變什麼?
剎那間,所有讀過的左派思想理論文字化作一群群蒼蠅在我腦中嗡
嗡竄來竄去,我卻抓不住任何一隻。我又望向瑰書,她依舊跟隨周
圍呼喊著口號。我想起可鍾,想起可鍾那張寫滿空洞與落寞的臉。
突然我覺得自己也稍能理解她的落寞了。
天氣轉寒了一次又逐漸回溫,畢業倒數三個月,某天清晨可鍾
突然打電話來,約我到學校散步。
儘管仍春寒料峭,校園裡已開了一片花海,清晨撲朔濕涼的日
光下,杜鵑的紅和流蘇的白夾道爭豔,轉過一個彎,大波斯菊啣著
晶瑩露珠正伸展肢腰。「似乎很久沒這樣看花了。」我說。
「我和敏燁分手了。」可鍾突然說。
我驚訝地望著她。我本以為她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法律允許
她們結婚。可鍾接著說明,她決定畢業後就到日本念研究所,獎學
金也拿到了,「我永遠報答不了她的好,所以不能再依賴她照顧了。」
可鍾說。她臉上依舊爬滿落寞與疲憊,是長期忍受風霜內外交擊後
的面容,衰疲中卻帶著一絲堅毅。
朝陽漸漸升高,校園裡走動的人也多了起來,大學生們鈴鐺般
的笑語在暖陽光暈裡迴盪、在花叢間碰撞。我突然心疼起來。可鍾
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卻老化得比誰都快。我想起第一次與她
說話的下午,陽光從窗外射進照到她的笑臉上是那麼地燦爛;從什
麼時候開始,笑容已從她臉上徹底消失了。
「對了,」可鍾想起什麼似的拿出手機。「一直想給你看的。」
可鍾打開temple run,按下play鍵,探險家不知第幾千幾萬次
地,開始在黑色怪獸的追趕下奔跑起來。跑了一會兒,我注意到分
數怪怪的,明明才跑五百公尺,分數卻超過了一億分。「我用修改
器改的,把得分增加一萬倍。」可鍾說明。又過了一會兒,分數已
超過了五億,但繁華城市沒有出現,探險家仍不斷在古廟叢林間奔
跑著。然後探險家撞上了火圈陷阱,game over,畫面上出現黑色怪
物聞著探險家焦屍的圖片,一旁英文字寫著:「這探險家真香脆。」
「所以那不過是都市傳說罷了,終點根本就不存在。探險家打
從開始奔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存活了。」可鍾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