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留晚自習其實沒在念書，我和庭庭常隨便找家店吃飯吃到七點再
四處閒晃，有時一整晚都浪費掉，九點再回教室收書包返家。
上次庭庭在操場講她家裡的事那次，因為太投入了，兩人都沒注意時
間，回過神來竟然已經快十點了，我們飛奔回教室但門鎖了燈滅了，
可是，書包都還在裡面！
「欸……要直接回家嗎？」庭庭擠出苦瓜臉，哀怨瞪著教室內的書包，
明明那麼近卻拿不到。
「這樣明天來上學不就沒背書包？蛤我不要。」我想像那個畫面，說
有多不舒服就多不舒服，沒背書包，這樣我肩膀好輕，而且我的手要
放哪裡，要抓哪裡？沒背書包來上學，跟沒穿褲子有什麼兩樣？
「就不要背啊，雖然感覺的確有點怪怪的。」庭庭果然是個容易放棄
的人，竟然下出這麼沒志氣的結論。她沉思兩秒又說，「可是，進校
門的時候會不會被教官罵啊，那個澎教官最機車了。」
「所以要想辦法拿到書包啊。」我恨不得直接把窗戶的玻璃敲破直接
闖入，門是不可能破壞了，但每個窗戶推都推不開，今天到底是哪個
值日生那麼負責任。
「上禮拜他把我叫去教官室，說我頭髮過肩線太多這禮拜一定要剪短，
我都還沒剪耶怎麼辦，明天會被他罵死啦……」庭庭滿是焦躁，眉頭
皺地不能再皺了，身體愈來愈駝，只差鼻子沒頂上地板。「還是我們
偷背自己的包包假裝是書包，再用外套遮住，你覺得他會發現嗎？會
嗎？你覺得呢……」
看她這麼心急我叫自己想想辦法，仔細看過每個窗戶，嗯……都很完
美又雞婆地上鎖了，嗯……咦，上面這個氣窗，最左邊的氣窗，竟然
有點縫隙，顯然忘記鎖了。我生出自信對庭庭說，「你上來，踩著我
爬到那個氣窗，就可以進教室了。」
「踩著你？不要啦你會痛吧。」她懷疑地看看我，又抬頭望望氣窗。
「只有這樣才能進去啊，總不能我踩你吧，我覺得你會撐不住把我摔
個狗吃屎。」
「不行啦，我超胖的，你會被我壓扁！」庭庭猛搖頭把頭髮都甩亂了，
雙手在空中揮舞，彷彿我提了很可怕的意見。
「那你的頭髮？你的書包？被教官看到都沒關係了嗎？」
聽到教官兩個字，庭庭開始天人交戰，沉默了20秒，糾結著臉無奈地
說，「好吧……痛不能怪我喔……」
我蹲下，讓她踩上我的肩膀，她的重量沉沉地壓在我的肩上，這就是
全部的庭庭吧，我以十分物理的方式重新感受了她的存在。我憋住氣
以免晃動，再緩緩地站起來，無視庭庭的尖叫，讓她安全攀上窗戶。
庭庭抓到窗沿後終於冷靜下來，她將窗戶整個打開，慢慢把腳抽離我
的肩膀，試著爬進去。很意外她平常不太運動，卻能輕巧地在氣窗夾
縫中穿梭，看她踏上一個一個窄小的窗櫺，我在窗外倒抽好幾口氣，
又不敢發出聲音驚擾。
她手腳並用，很順利地滑下窗戶進教室，我安下心，她回頭拋我一個
媚眼，看起來得意極了，學小麻雀的碎步一跳一跳地到我們座位，收
乾淨桌上散落的紙筆，將兩人書包都整理地好好的，接著雙手一提，
右肩背著她的書包，左肩背著我的書包，朝著我比出大大的「V」，
開懷自在地大笑。我站在走廊上也忍不住捧腹笑出聲來，這個快樂的
庭庭和剛剛那個縮在操場哽咽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
回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擁抱庭庭，雖然隔著窗戶聽不見聲音，
她的笑臉卻讓我更加心疼。
出電梯後我腳步嫻熟地走進辦公室，拉出椅子坐下。要找到我的座位
很簡單，因為只有我的椅子是藍色的，其他人都在去年公司除舊時換
成亮黃的新椅；公事上一向逆來順受的我難得向總務部門反映，希望
讓我留下舊椅子，但不是顏色的問題，只是坐慣圓藍椅了。椅背上的
灰汙漬是我陳年的汗，我數得出來，其中有兩處大如十圓硬幣，三個
小如米粒，都是在第一年夏天因為公司空調壞掉留下來的，椅背角落
還有一處拇指大的色塊，是第二年手被美工刀割出傷口滴下的腥紅證
明，像在藍布上點綴普普風格；椅墊最熟悉我的身體，大腿凸的部位、
腰側凹的地方，都讓內裡的棉花溫柔地填滿和支撐。雖然四個椅腳其
中一個稍微崎嶇不平，但我知道要讓那個有瑕疵的椅腳轉到左後方，
固定別動，這樣坐起來就和健康的椅子並無二致。
習慣了呀，新椅子再怎麼舒服，也沒有老椅子的貼心。這樣想想，我
也許是個念舊的人。
午休前，打開電子信箱，刪掉三封廣告信，回了兩封公事的信，網頁
滑到置頂，最新一篇署名大老闆，標題是「今年員工旅遊（必讀）」；
進公司三年半以來，我一次都沒參加過員工旅遊，老實說我也沒聽過
有什麼人參加，同事彼此相敬如冰，假日不會有人還想去大眼瞪小眼
吧，今年絕不例外。很想直接刪掉信，但標題特地寫上「必讀」，我
勉為其難點了進去。
「同仁們：一年一度的員工旅遊訂在下個月25號，預計到關渡騎腳踏
車，享受紅樹林風光，晚上可逛淡水老街。」
行程感覺不太壞，但我完全無法想像跟不熟的同事一起做這些事情的
畫面，根本寧願挨揍也不想忍受尷尬。
「另外，有鑑於往年參與度過低，今年全體員工都要出席，如有特殊
理由須附上證明，否則一律視同參加。提升向心力人人有責，勿當害
群之馬。」
蛤，我看到什麼？竟然強迫參加？我驚嚇地鬆開滑鼠，身體軟了一半
下來，默默猜測看到信的同事們一定都跟我一樣崩潰。難道真的要揍
自己一拳裝病？
果然早上的好運只是曇花一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