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早...」
開門,一夜未眠的疲累與淚水退潮後的浮腫便相撞,早,是啊,是還太早了,陽光都還未完全甦醒,客廳是被照亮了,但還殘留著昨夜森森寒氣,只有視覺上是暖。
她沒再多說,斂起凝視的目光,往廚房走去。
「對不起...」
我伸手抓住她經過我身邊,離去前身後的衣襬,留住了她的背影,我的對不起含糊在嘴裡。
「妳罵我好不好?」
「為什麼要我罵妳?」
榆茹轉過身,不解的看著我。
「明明說過要陪妳面對,但昨天卻只會拿妳發脾氣...對不起...」
「軒,當時說這句話的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陪我面對些什麼,是我對不起妳,對不起,是我沒有勇氣,我辦不到給不了妳一個對等的關係,要讓妳受委屈了。」
我搖搖頭,從她身後把她摟入懷中。
「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妳還在就都沒有關係,我想清楚了,我可以陪妳等,用妳的方式,等妳爸放棄。」
「軒,妳怎麼可以傻成這樣...」
我用力將她圈緊,緊緊將她圈在懷裡,她將手搭在我的手腕,來來回回的撫過,再抓緊我右手腕上的手鍊。
圈牢,鍊緊,只要愛還在,我們就不會丟失愛情。
至少,當時我這麼認為...
「我出門了。」
「嗯,我晚餐帶Summer跟翊荃吃。」
「也好...」
我出門的決定,讓榆茹安心的笑了。
自從榆茹那一跪,她父親表面不動聲色,但卻每次飯局都是他陪著榆茹一同前往,根本逃不掉。
每次只要她出門,理智上知道要信任,但胡思亂想就會鑽木般慢慢生熱,先是一縷不安的黑煙,再隨著時間鑽呀鑽,慢慢升起火苗,書裡的字像是螞蟻般爬動,字裡行間的知識無法寫入海馬迴,短期記憶、長期記憶都被扭曲的妄想主宰。繼續鑽,烈焰逼哩啪啦作響,房裡留著她的氣味,連吸入肺的空氣都在作怪,提醒我她不在身邊,加油添柴的燒呀燒,音響旁挑來挑去都是她愛的劉若英,每一首悲傷的情歌,都不自覺地對號入座。
比預計的時間晚一分鐘,胡思亂想就是妖天焰火,立刻燒過界將如薄紙的理智瞬間燃燒殆盡,時間至此,我除了坐在沙發上乾等,什麼事情都作不了,直到她再次進門,我才有力氣檢視自己剛才是否太過猜疑。
「怎麼了?」
「沒事啊。」
我搖搖頭與她對望,輕扯一個笑容,嘴上說著沒事,但我實在有說不出的氣惱,氣自己藏不住的情緒,氣自己愛亂想。
最後一定免不了一夜激情,慾望滿點的索要她,隔幾日便會因為一些小事情,借題發揮的爭吵,這樣的情節頻率大概跟她一個月那兩三次的飯局一致。
晚餐我帶著Summer和翊荃在親子餐廳相聚,吃完後Summer就跑去一旁遊戲區玩得不亦樂乎。
「妳別再繼續悠然了啦,找天約出來一起吃飯吧。」
我被迫更新了一堆她們兩個相處的有趣對話,整頓飯都被悠然二字給淹沒,而眼前的翊荃因為悠然而顯得飄飄然。
「好呀,反正妳現在也沒其他事情,就等三月的考試,應該很好約齁。」
現在我的日字簡單的只有看書跟讀書還有念書而已。
「妳老實講,妳是不是暗戀人家呀?」
「幹,她是T耶,無法啦,我們不可能。」
「屁!」
翊荃的髒話聽起來不像髒話,反倒像是在討饒一樣,我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話。
「愛情,不過就是半個靈魂愛上另外半個靈魂,然後變成完整的一個,叫做soul mate懂嗎?」
「唉…soul mate 也要兩個人啊,一個人只能是solo好嗎?」
「想這麼多,喜歡就追啊,又不是沒談過戀愛...」
「沒招呀…」
「鬼才信妳會沒招。」
誰會相信連異女都能掰彎的丁帥會沒招。
「真的啦,我從來都沒追過T啊,而且萬一她不接受,我怕我們就連朋友都不用當了。」
「妳以前追人好像都沒糾結過以後當不成朋友的問題齁?」
我難得有機會可以數落她,當然把握機會,好朋友就是拿來取笑的,笑完再伸手拉她一把的,不是嗎?
「以前不在乎所以無所謂,現在...不一樣啦...」
「嘖嘖…妳也會有今天喔,笑死我了,哈哈哈。」
「幹!」
聽完翊荃的答案後,我放聲大笑,她大罵髒話並且拿起叉子作勢要戳我。
「T也是女的好嗎?想這麼多做什麼啊...」
我收起笑容鼓勵她,笑完了是時候該伸手拉她一把。
「這件事情先放旁邊啦,妳跟學姊現在...」
話題一轉到我身上,笑容瞬間冷卻,只能愣愣的看著翊荃。
「如果不適合,就不要死撐著,我不想看到妳這樣...會捨不得...」
翊荃見我沒答話,她難得語重心長的認真說話,不知怎麼的此刻我想起舒晴的話,別步上她的後塵,還有別像她一樣為了愛一個人而改變自己。
會一樣嗎?假如,真不幸的經歷類似過程,那,我的結局也會一樣嗎?
「只要還有愛,我們就不是在死撐,只是在等時間而已...」
「嗯...隨妳。」
翊荃沒再這話題上多花力氣。
「再跟妳說件事,我下禮拜去南美,我房間的鑰匙給妳,幫我保管。」
「妳做事之前都不用先商量的喔!」
「我現在不就在跟妳說了嗎?如果我心情好就寫明信片給妳。」
翊荃颯爽的笑容,這笑容帶我回到高中時期某個假日的午後,那天我和翊荃窩在家裡客廳,無聊的轉著電視遙控器,隨亂選的頻道最後和目光一起停滯在電影台,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就在我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革進了我們的心中。
當年的我們被這個故事深深吸引,共同憤慨社會規則、陶醉熱血革命、落淚階級剝削,兩人相約未來的某天要去中南美找切‧格瓦拉和阿爾貝托的靈魂。
「切‧格瓦拉,妳等我...再等我四個月,我考完一起去啦...」
「我的時間只前進,不用來停留,阿爾貝多,妳乖乖準備考試吧。」
翊荃笑著說。
「唉…面對現實,再忠於理想。」
我無奈地點頭,然後引用切‧格瓦拉的名言自我解嘲,我只能面對現實乖乖準備考試。
「笨軒啊...」
「嗯?」
「別在愛情裡弄丟自己....」
翊荃離去前,留下這一句話,然後帶上安全帽,頭也不回的騎走。
檢視所有問題,眼前一團亂的事情,起源於榆茹的父親,我不能再拿我的愛情去試煉他的固執,更不想這樣凌遲般的和榆茹互相傷害。
我向舒晴打聽榆茹家的住址,背著榆茹每個星期偷去,每次都帶著水果禮盒前去,第一次去,人直接被掃出門,禮盒也被一同的扔出,第二次、第三次去,連門都不開,我只能將禮盒留下後離開,第四次,他父親不在家,榆茹的哥哥開門讓我進去,比起他父親來說口氣算是友善的但也勸我別再來了,第五次、第六次,依然是閉門羹吃到飽,兩個月後的第七次,他父親終於走出門。
「妳再不走,我就報警。」
他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嚴肅地板著面孔與不服輸的剛毅眼神,不退讓也不容侵犯的模樣,讓人望之生畏。
「伯父,請你聽我說好嗎?」我懇求他。
「沒什麼好說的,妳快點給我滾就是了。」
「伯父,你心裡清楚明白榆茹跟我的事情,為什麼還執意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他轉身準備將門再度關上。
「斯…啊…」
我伸手擋下要闔上的大門,門毫不留情的壓傷我的左手,疼得我喊出聲。
「妳…」
他被我不故意一切擋門的舉動嚇到,起了惻隱心,關心我的傷勢。
「我求你聽我說完好嗎?」
我摀住微微滲出血的手指關節,嘴唇因為疼痛而有些發白但臉上卻掛著欣喜的微笑,太好了,攔下來,我就有機會了。
「伯父,我們只是想和自己所愛過著上班下班,周末出去走走的平凡日常而已,希望你能成全。」
我不過是想和愛人過平凡小日子,我不追求轟轟烈烈呀。
「平凡?妳告訴我兩個女人生活在一起哪裡平凡了?」
「跳脫性別的框架,我和榆茹就是簡單的相愛,就和多數想和愛人相守的心一樣。」
「呵,兩個女人要怎麼相愛呀?我只知道她好不容易才回到正軌,但是妳一出現就毀了這一切,沒有妳,她會離婚嗎?」
「她一開始就不該結婚,如果沒有結婚,她跟舒晴現在一定還好好的在一起。你不明白嗎?不論我出不出現都改變不了榆茹愛女生的事實,在這樣的事實之下,她在婚姻的狀態中能過得快樂嗎?」
「我不知道妳再說什麼,我們只是平凡的小家庭,家族裡沒有這種人,所以她不可能會是,沒有妳,她的婚姻會幸福美滿的。」
榆茹的父親將榆茹所有的失序的行為都歸咎於我,這樣的言行其實也算種父愛吧,我猜。
「只是少數並不代表不存在,只因你不懂其實並沒有不一樣。」
我將每個字的語調都認真地咬清楚,很慢很慎重的說出這句話,只希望他能將這句話聽進去。
「方小姐,算我求妳放過我女兒吧,妳別再糾纏她,只要妳離開她,一切就會回到正常了。」
榆茹的父親愣了幾秒,揮手將這句話給抹除,最後再度將門闔上,留下挫敗的我。
之後的第八、第九次、第十次見面又回到閉門羹的原點,這頭苦無進展,另一邊榆茹的相親活動依然進行著,我不願看到卻也無法阻止,看不到盡頭的等待免不了換來幾場零星的爭吵。
後來,我總算學會和心裡的疼痛共存,
我練習裝作不在乎,不去在乎她和誰晚餐、不去在乎她幾點回家、不去在乎陌生的禮物是誰送她
練久了似乎也就習慣和心裡被割的一道道傷相處,我漸漸的不吵不鬧的順著她,我想我逐漸成熟像個大人了,但我卻覺得自己丟失了些什麼。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但我們的愛情像一顆削了皮的蘋果,在空氣中逐漸氧化泛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