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在超商草草吃了一盆沙拉、一瓶豆漿後就沒有胃口，一定是
那封信害的。不想那麼早回辦公室，乾脆在店裡逛起來，無聊地翻
看各種洋芋片的熱量嚇嚇自己。晃到隔壁糖果區，蹲下來看那些花
花綠綠的漂亮包裝，想到如果庭庭在這裡，肯定又開始嘴饞了。
「如果真的怕胖又想吃零食，這個72%的巧克力算是比較健康的。」
記得那時我挑了一盒熱量最低的巧克力，翻到包裝背面給庭庭看。
「欸沒關係啦，算了算了……」巧克力被庭庭翻來翻去，「這個是
比利時的耶，好貴喔。」她鼓起嘴，不甘不願地把巧克力放回架上。
那張臉，明明就想吃。我重新拿起巧克力，不管她在後面拉扯抗議，
逕自走到櫃台結帳，出店門後才把巧克力塞在她手上。「吃飽了才
有力氣讀書呀。」我摸摸她的頭。
庭庭捧著巧克力，剛剛鼓起的嘴還沒放鬆，但眼神已柔和許多，滿
臉欣喜脹紅，一如我們初吻那日。
她挽著我的手，看看左右無人，在我的臉頰上用力一吻，我咧嘴對
她笑笑，彼此相摟的手更收緊了些。
像按下一個不能取消的開關，我們開始無法節制地向對方需索，在
沒人的樓梯間和廁所接吻擁抱，於每個晚自習結束後牽手散步到公
車站，把握每個並肩的機會，手臂和手臂，手背和手背，刻意摩擦
搔癢著。我們擁吻，撫摸，互訴衷情，我們忌妒，大吵，像對瘋子。
她在我的世界裡，從普通朋友的姿態，開展成一朵嬌弱而令人渴望
的花，一束太刺眼又無法失去的光。
我知道牧之只是我的偶像崇拜，一個美麗的泡泡，而庭庭的體溫和
陪伴真真實實地充塞在我的雙手和心臟裡，且逐漸發現我的視線再
也無法追逐牧之的身影，因為庭庭成為最耀眼的存在。當她坐在後
面，即使我的眼神沒法依偎她的臉龐，仍能熊熊地感受到她為我的
背景形成最秀彩的一幕。
「我到家囉，數學功課還沒寫完，乖乖的別吵我，你在幹麼呢？才
剛分開就好想你！老頭今天又發酒瘋……」每次各自回家，庭庭都
會傳來簡訊，我回覆，她又傳，我又回，一直到我們都睡著。內容
很多是她抱怨家裡的事情，她的父親鬱鬱不得志，養出酗酒習慣，
平時冷待家人，醉後往往情緒賁張，有次對庭庭大罵「你是我最大
的拖累」，對年少的她是多大的打擊呀，母親只偏寵妹妹，她在家
裡像個外人。「和你傳簡訊，讓我覺得我不是孤單的。」
當然，不總是傳家裡的話題，脫逸於沉重以外，我們擁有更多甜蜜
的情話，在那個手持黑白手機的年代，五十、一百封簡訊的容量已
是極限，我會在簡訊匣快用罄時，親手用原子筆抄寫每一封她傳來
的字句，無聊的、生氣的、撒嬌的……並且珍而重之地收藏在抽屜
裡，集滿了一疊又一疊。
「放假好無聊！都看不到你了！如果你家沒人的話，就可以像上次
段考完一樣去你房間玩了……好想親親，最愛你囉。」
「我沒有一直偷看別人呀，只是純粹喜歡看人家打籃球，不要生氣
了啦，真的真的是你太多心了啦，好不好？」
「今天你請假，晚自習我自己去吃飯，想到如果你在的話，一定又
會帶我去超商，然後買一堆麵包餅乾塞給我。討厭啦，好想你（絕
對不是想念吃的唷），明天會來學校嗎？我有幫你寫筆記。」
「你今天也一直跟牧之講話啊！為什麼我就不能跟別人好！奇怪耶！
而且我根本沒幹麼，如果我叫你以後不能跟牧之講話你會怎樣？還
是你喜歡的是她？對啊反正她那麼漂亮。」
我常在夜半拿出這幾疊紙張，多年後四方邊緣已泛黃，但仍保存良
好。那時只抄錄庭庭給的簡訊，沒有備份自己傳的，所以幾乎遺忘
當年的自己是什麼心情，又是怎樣反應。可是庭庭的嗔怒喜樂封存
在我的筆跡裡，她的不平、她的喜歡、她的吃醋，只要一想就無法
停止，恍若又活過一次高三生涯。
不過，我們始終沒有開口承諾彼此，她不曾要求在一起，我不曾說
過「女朋友」三個字，外人看起來也只是親密的同學吧；這樣的關
係好像一把透明的刀勒在脖上，表面無害，但稍微騷動，瞬間都能
傷害殆盡。
雖然，我們沒有承諾，我們沒有交往，但我們總是開口說愛，這樣，
對年輕的我們來說，就足已算是戀人的認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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