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影片播放鍵前，老師推了眼鏡，意味深長開啟課程SOP中的「引起動機」，環覽
坐在台下的同學，拿起麥克風說：「不知道班上的同學們有沒有看過《紅樓夢》的小說了
呢？」
班上一片沉寂，想當然爾，沒看過的絕對是佔大多數，大學社團活動多采多姿，把時
間放在課業上？大概只有學期中或學期末吧！當然，我也不例外。厚厚的磚塊書僅僅翻過
幾回，印象不深，沒有人回應，老師打破沉默又續繼說：「沒看過沒關係，但每次看影片
時，我們都會看到林黛玉的嬌氣，看到她的淚水，不自覺會想，這女孩到底有多少的淚水
呢？但有沒有想過她總是在什麼時機下流淚，又是為什麼要哭泣呢？」
流淚還需要原因嗎？
不過就是想哭了，淚水也就衝出眼眶，滑落而下，還有其他原因嗎？
「或許是喜極而泣？」有同學默默說道。
「不錯啊，很好的答案，為什麼喜極而泣呢？」當老師提出問題時，伍皓芸和白寧萱
紛紛魚貫而入，繞了一圈坐在我們早已佔好的位置。
「呃……」剛剛出聲的同學似乎有點後悔自己的多嘴，老師鼓勵性的要他試著思考，
露出迷人的笑容說：「沒關係，就把你看過的感受試著說出來，沒有正確答案的。」
「我想……或許是因為看到賈寶玉太開心了吧。」
「那你有交往對象嗎？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呢？」老師不願意讓大家的回覆有侷限，
也不讓人覺得他是刻意營造，反而是自然大方。
「有啊，當然是男朋友啊。」同學有點害羞地承認。
「所以妳看到男朋友時也會常常喜極而泣囉？」
「當然不會啊！」一來一往的對話使全班哄堂大笑。
「那為什麼林黛玉會喜極而泣呢？」老師沒有指責的意思，只是想在清晨讓大家活動
腦袋，而他也在等待可能出現的答案。
「是因為他們的前世吧？」另一個同學舉手發言。
「怎麼說呢？」老師循循善誘，他相信經歷過高中洗禮的我們，即使未曾看完《紅樓
夢》，也必定了解其中的一二。
「我記得賈寶玉的前世是神瑛侍者，路途中無意中遇到了絳株草，看草似乎要乾枯了
，於是幫絳株草澆水，而絳株草就是林黛玉的前世，因此，林黛玉這輩子所流下的淚水，
就是要還給賈寶玉的，其實兩人的相遇，只是因果輪迴罷了。」沉默一陣子又說：「或許
我們讀者都認為他們彼此情投意合，也是《紅樓夢》中最匹配的一對，但是賈寶玉前世的
無心之意，也讓林黛玉這輩子償還有心之債，最後林黛玉還完了，離開這不適合她的人間
，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她這輩子的功課已經完成了。」
「妳說的很好，的確是有可能的。」老師露出滿意的笑容，但好奇的剛剛發言的同學
，問：「妳怎麼會有這般的見解呢？」
「因為，我前男友上星期就是這樣對我說的，所以，我們分手了。」女孩忍不住潸然
淚下，似乎對於分手仍耿耿於懷。
「妳接受他的說法嗎？」
「我接受，我也只能接受了……」
「同學，」老師正襟危坐，堅定而溫柔看著哭泣的女孩，但由於大學的教授通常都很
難記得班上同學的名字，通常都以「同學」概稱大家，緊接著說：「雖然他讓妳難過了，
但老師知道妳不是林黛玉，前男友也不是賈寶玉，所以妳仍然要充實妳生命中的每一刻，
妳絕對會再遇到另一片適合妳自在翱翔的天空的。」女孩的朋友抽出張張的面紙，替她拭
淚。
「我們每個人來到人世間，都有被指派要做的功課，現在妳很棒，已經完成一項任務
囉，所以等燈再開啟時，就別哭了哦。老師曾聽說女孩的每滴淚水都是珍珠，千萬別浪費
了寶貴的珍珠在不值得的事上，我們都別哭了。」最後一句的語調特別沉重，還來不及意
會，老師便關上燈，遮蔽所有的目光，按下ＤＶＤ的播放鍵，螢幕上出現「驚噩耗黛玉歸
魂」。
我常常在想文學是什麼？大一課堂的「文學概論」首次期中考第一題也如此問到，我
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近二十五分的申論題，但現在好像漸漸知道心中答案了。
聽完老師與同學們的對話後，我才知道文學作品是可以用來安撫人心的，即使是自欺
欺人也好，但至少也聽到心底深處，漸漸能化解心中的苦悶。
我想起自己人生中尚未完成的功課。開啟簡訊欄，輸入幾個字後，於黑暗中搜尋聯絡
欄位中的「游子晴」，按下確認，螢幕上顯示「傳送成功」。
＊
「５
那年多元成家通過之後
原本與男孩訂婚的女孩
立刻跑去和另一個女孩結婚了
那被婚紗擊傷的男孩哭得好傷心
卻有另一個拾起捧花的男孩對著他笑了」
──鯨向海〈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