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 talk意指閒聊、閒話家常。紀錄片《日常對話》母女主要的對話場景是日常的餐桌
,對話的內容卻不太日常。然而,或許也只有在餐桌上,才能迫使一家人在特定時間,面
對面坐著,吃飯說話。何謂日常?怎麼對話?對T媽媽和女兒來說,可能就得用一種非日
常的方式,才能去戳破那被日常框架的日常,展開對話。那個日常,包圍著喪禮中陣頭的
喧囂,穿著戲服挽著紅頭巾吹著號角。那個日常,從一個叫家的神主牌裡逃出來,孤魂野
鬼似地穿行人間。
T媽媽的故鄉在北港,嫁到嘉義,帶著兩個孩子逃家,後來的生活圈大約在中永和、三重
、蘆洲等地。紀錄片裡,T媽媽帶著女兒和孫女返鄉祭祖,走訪了墓園和荒廢的祖厝。原
生的「家」與「鄉土」,對T媽媽來說既是父權的,同時也隱含某種歸屬感;婚後的「家
」,好賭、暴力的丈夫使得T媽媽終於決定逃離。「家」對T媽媽來說,無疑是生產各種權
力與性別壓迫的空間,因此即便T媽媽和女兒孫女有了一個叫做家的殼,她仍像是寄居於
此,無法在家的空間裡自我解放,只是盡力維持著某種表面的日常。
「家」不僅只是一個生活的空間,更是一個經濟、性別與權力的場所。紀錄片裡,T媽媽
的女友們傾訴婚姻與家庭的創傷經驗。那些在婚姻與家的制度中,施暴的男人們,可惡之
外,或許也承受了各種結構的壓迫。T媽媽的前夫好賭,T媽媽也曾為了生活去賭。真正的
賭徒,唯一的籌碼,就只是無數關起來的門外,胸口劇烈的心跳而已。「家」,是什麼樣
的地方?對T媽媽的女兒來說,家曾經是一個和母親一起工作的單位,是一個母親默許父
親侵犯女兒的,恐懼的地方。但她沒有逃走(或許逃走過?),她選擇回「家」,努力理解T
媽媽的認同與情史,以及T媽媽一面逃離一面努力維持著的家。這同時也是她重構自我的
過程,如果沒有更多面向的真相,人們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是誰。
逃離相對穩固的鄉土,T媽媽與她的情人們在經濟的、性別的與都市的邊陲之間曖昧流動
。白先勇筆下的孽子們在市中心的新公園蓮花池、地下安樂窩探索情慾之時,T媽媽在市
郊外的台北橋下、公園的戲台和理髮椅上肆無忌憚地追求心儀的女人們。在看不見的城市
裡,T媽媽被看見(辨識)了嗎?T媽媽的女兒在返鄉時,試圖替她出櫃,卻在一種把沉默和
語言結合起來的含蓄修辭中淪為魍魎。T媽媽的兄弟姊妹們只看見T媽媽是婚姻中的受害者
,他們看不見或不願看見T媽媽的性傾向。又或許,看不見,是因為躲起來的是他們。
但那樣的含蓄就是女兒要勇敢戳破的日常。她不僅要了解T媽媽,也要讓愛T媽媽的人「看
見」T媽媽。薩拉馬戈在《盲目》裡寫著:「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失明,我認為我們本來就
是盲目的。盲目卻又看得見。看得見卻不願看見的盲人。」很多時候,不夠勇敢的是我們
,而非那個傷口還在流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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