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五年級搬回中壢以後到國中畢業,我睡在這個兩坪大的小房間。小房間何換人住過,
重新粉刷,牆上明星海報的貼痕已經不見。吸頂燈上掛著的銅管風鈴,卻一直沒被解下。
一條帆船從四支風管中垂下,風來便輕輕搖盪。多麼青春的晃動與想像。
在這房間,我經歷最陰鬱苦悶的青春期,在深夜和暗戀的女孩子講很長的電話,點著書桌
的小燈反覆重讀紙條,多讀一次,好像在字裏行間有什麼會浮出來。很久很久以後,一直
到我不再喜歡她,我還是沒告訴她,我曾經多麼喜歡她。高中以後,在媽媽指示下,我和
妹妹交換,搬到隔壁的大房間。幾年前,妹妹調回中壢工作,加上我甚少返家,媽媽一通
電話暗示,我便主動退出大房間,搬回小房間。
十六歲到三十四歲,我把喜歡的人都帶回家過。從大房間搬回小房間,媽媽把我的書和衣
物迅速裝箱,H陪著我整理,在小房間的單人床上我們並躺,睜開眼就有一扇窗,好像回
到八年前,我們剛在一起時我租賃的地方。那時,全世界最放心的地方就是彼此身旁。單
人床就像一條帆船,載著我們在夜間漂移。
這兩三年,我越來越少回家,過夜更是除非必要。再搬回小房間已經是三十幾歲,小房間
突然像是和ㄧ牆之隔的外面有了時差,小房間的夜晚極短,天亮得特別早。每次返家過夜
,清晨四點多我便會醒來,然後再也睡不著。我常在這裏想起少年時期的自己,那些渴望
與掙扎,曾經那樣遽烈地必須維持不動,才能往前。像風鈴垂墜的小船安然駛過我的青春
風暴。
三十五歲前夕,我更想起H,想起她在炎夏的京都市集,挑選一串風鈴要懸在租來的房間
裏。想起我們在鴨川的河床上行走,黃昏粉橘色的天空慢慢暗下來,青少年在河邊燃放煙
火,絢爛很遠而黑暗很近,近得我們聽見愛,正在熄滅。岸邊附有納涼席的餐廳像一列船
隊,陸續懸亮起來。親愛的H,我辜負的豈止一個美好的夏天。
這個小房間久無人氣,蚊子特別敏銳嗜血,牆上依稀有一抹血。那是去年春天,H身上溫
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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