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擦過西太平洋，和初起的秋風迴旋共舞，帶來了整整一周的雨。下過這陣難得的秋季
鋒面雨，再放晴的時候，節氣已經來到霜降。貓咪感覺到涼意，又回到沙發和軟墊上瞌睡
，下午若有陽光從西南方的窗探望，牠便會跳上窗台，把自己裹在藍色的窗簾布裡，像在
海灘做日光浴。打開掛滿秋冬外套的衣櫥，H的風衣袖子還摺在去年最後一次穿脫的狀態
。如果靈魂沒有三魂七魄，一個人怎能有那麼多的衣服，並且在衣服中尋找到屬於自己的
風格與記憶。我和她的外套，交錯地掛在衣櫥裡，好像只是天氣不夠冷，所以我們沒有再
穿上這些厚重的衣服。
屋子裡和過去並沒有太大差異。剛搬來那年，一起漆的綠牆，從浴室外牆走道延伸到房間
的藍有點灰了，天花板和客廳的象牙白幾乎沒有瑕疵。一個晚上組起來的L型布沙發，當
時以為很快會鬆開的扶手，至今未曾動搖。每到黃昏，打開一盞小燈，屋裡的溫度和色澤
，一切完好如初，像是打開門隨時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戀情。在季節遞嬗的循環中，留下來
的會是什麼。瑰麗始於荒涼，妳美好的情意終將落地生根。親愛的H，我逐漸明白，悲傷
是無法留到最後的。如果不能挽回什麼，那就必須把自己看透。如果愛可以重來，就要記
得不愛是什麼。親愛的H，陰雨的日子已經太多，我想在冬天裡一個充滿陽光的日子，把
那面綠牆漆成更藍的藍。
親愛的H，秋風起的時候，不遠的妳已經能跟著季節與愛人一起作息，一起深深吸一口氣
然後整個胸腔鼓起來像多麼愛都不夠嗎？早下班的午後，我倚著小房間的窗戶抽菸，聽著
一起喜歡過的歌，吸進去的尼古丁好像立刻掐住心與肺，疼痛有時，虛無有時。一年過了
，我不再被睡眠丟回深夜到凌晨，我知道自己辜負了好多，反覆想著那些輕浮與痛楚，會
越來越懂得，並非一無所有。朋友跟我說，要真正失去過什麼才了解擁有過什麼。我真的
擁有過我們。我懂得曾經。我懂得失去並非一無所有。
親愛的H，前些日子我掉了金屬錶帶的數字錶。雨勢最大那天，我把妳久以前送我的訂製
木質表面的錶拿去換了電池，當它重新開始在正確的時間上運轉，黑色的軟皮錶帶扣住手
腕時，我又感覺到自己被深深的情意圈住，那無關乎時間，無關乎妳有沒有在身邊。親愛
的H，即使在換季之中，貓咪很久沒有艱難地氣喘了，我想她比我更了解這屋子裡發生過
的愛與傷害。去年的項圈已經起了太多毛球，我幫她換上了妳送她的另一個格紋項圈，項
圈上結著一個金色的小鈴鐺，每當她向我跑過來，我都會想起要好好地照顧她愛她，因為
她是我們死亡的星系之中，唯一還活著的，不為我們而美麗的星體。
〈九月〉
第十八號颱風
成形的時候
我還想著把妳的衣服
拿到陽台曬一曬
天氣熱的
哀傷都失去了重量
立秋之後
我一無所獲
乾燥的蟲屍和蟬殼
維持著原來的形狀
妳還會想起我嗎
當記憶削成鋸齒狀
葉子慢慢透光
再也無法隨著季節變化
第十八號颱風
擦過夢的邊陲
沿途落下的雷電
都是尋找妳的訊號
巨大的空洞，中心
在我心中
旋轉著
前世的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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