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麼多個禮拜的等待,終於這天還是到來了。
何書翎其實整晚都沒有睡,坐在書桌前不斷地刷新著考選部的網頁,不知道已經按下多
少次的F5,卻還是都沒有可以查詢的網址出現,何書翎有點焦燥,只是螢幕右下角的時
間顯示是凌晨六點,天剛剛亮而已,這時侯考選部的員工可能都還沒有起床吧。
「這已經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啊,該不會連神也要放棄我了吧。」,這是何書翎給自己
的最後一次機會,說是最後一次機會但也是她第二年參加考試而已,參加法律系幾乎是
命定必須要參加的人生考試,所謂的律師司法官考試。
去年的平安夜是她此生絕對無法輕易忘懷的,也可能是最動魄驚心的。那天早上,明明
知道已經落榜,還是強忍著情緒,在晚上,到吳稚君的家門口送給吳稚君最喜歡的巧克
力蛋糕後,轉身發現吳稚君笑著撥著電話,甜蜜的給電話那頭的人約著等下要去吃飯時
,她默默騎著車離開了吳稚君的家,無法控制的哭著回到了家,那個吳稚君曾與她約定
好要相守的家。喝下了三杯的威士忌跟整整一手的海尼根,因為混酒的關係很快就醉了
,在朋友家哭到亂七八糟,還傳了訊息給吳稚君。然後醒來的隔天頭痛欲裂,在宿醉下,
打開line後發現自己在無意識下傳了滿滿各種向吳稚君道歉的訊息,問題是吳稚君把她
甩掉的啊,用的還是固定又制式化的「很抱歉,因為我們沒有辦法結婚,妳也沒有辦法
以正式身分出現在我爸媽面前」這種理由,但是何書翎心中滿滿的問號,因為交往八年
來,這件事吳稚君是早就已經知道會發生的。
何書翎甩了甩頭,其實在想這些也沒有用,出社會那麼多年,早就已經體認到社會的現
實面,每件事背後的所付出的努力只有自己知道,別人看你活的寫意瀟灑,卻不會了解
那都是用血淚堆積起來的。
在吳稚君先自己二年考上國考後當上了律師,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身旁人
的光芒她已經漸漸無法直視,那個當初霸氣自信的自己也消失殆盡,吳稚君開始讓她覺
得越來越遙遠,何書翎於是開始了全職考生的生活。去年是她第一年正式認真參加國家
考試,總分差了十分,她心裡忿忿地想著,如果吳稚君沒有在要準備考二試向她提出分
手並搬走的話還讓她去幫忙打掃的話,或許這次就上了吧,都是那個女人害的。但考試
是結果論,沒有那麼多如果,她也知道的。
在去年聖誕節過後,全職考生的壓力、吳稚君的離去、考試的落榜,終於一次全部爆發
了出來,她開始晚上沒有辦法睡,總是要挨到天亮才會有一絲睡意,最高紀錄曾經三天
都未闔眼,晚上還接著去補習班上課,差點在騎腳踏車回家的路上因為太累沒注意到坑
洞摔死在路上,或許那時候如果真的摔死也不錯,但這想法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鐘,只因
為又再想到如果上了新聞會被描述為「國考落榜,全職考生女子失意騎車自殺身亡」,
怎麼想都覺得會被吳稚君狠狠的恥笑一番,就算要死,也不是現在。
整整過了這樣的日子三個月餘,她終於受不了去看了精神科,因為如果只是單純的夜晚
不能睡到還好,只是現在連一般生活也受到了影響,得到了人群恐慌症,沒有辦法出入
人潮稍多的地方,在踏入百貨公司的一瞬間吐了出來,她沒有跟醫生說的是,她心裡面
想的是因為害怕會見到那個女人牽著別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
考試最需要的就是動力,整整一年來,何書翎都是以想著要讓那個曾經說過「我們現在
已經不是同個世界的人」的那個女子,再次見到自己時,心中會有那麼一點點悔恨。這
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終究會再見面的,要閃躲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但其實內心
也知道,或許就只是想再見她一面而已,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
鬧鈴響了,該面對的還是要來了,何書翎突然回神的拿起書桌上放著每天必抄寫的文昌
帝君陰騭文誠懇地念誦一遍後,鍵入了自己的名字跟准考證編號進入查榜系統,伴隨著
發抖的手,按下了發送。
「喂,媽媽,我考上了」、「喂,爸爸,我考上了」,這兩句話,何書翎在內心不知道
反覆演練過多少遍,這次,終於能夠說出口了,知道父母親的壓力絕對不比她這個考生
還要來的大,尤其是一直都在背後默默支持著她的媽媽。在很多年前,媽媽無意間知道
了她與高中初戀女友的事之後,雖然絕口不提此事,但知道媽媽只希望她能夠過得幸福
快樂,所以在當了全職考生後,媽媽默默地拿了張提款卡給她,「沒錢的話,就去領錢
,知道嗎?」,當下,那張卡片重如萬金的壓在她手中。
第三通電話,她撥給了一直以來都關心著自己的好友,那個在考試期間一直與自己並肩
作戰並在落榜時一起說要去放火把考選部燒了的戰友。
「欠,我考上了。」,這句話說出時她徹底的哭到不能自己。在跟父母通話時,強忍住
的眼淚就這樣全部流了出來,話筒那端的阿欠,只說了「謝謝妳考上了,讓我覺得也圓
夢沒有遺憾了。靠北,妳害我的飯糰上都是眼淚了啦」,何書翎笑了,在這段時間以來
,第一次真心的笑了。
第四通電話,她看著通訊錄上吳稚君的名字猶豫著要不要撥出,這時間吳稚君也可能在
開庭吧,她知道吳稚君一直都有在跟朋友打探著自己的近況,「算了,她應該也會查榜
吧。」,這次也是笑了,但是卻是覺得自己真可笑。在很久以後,何書翎才知道,當天
下午吳稚君其實有發訊息祝福她,只是當時她已經完全斷絕了與吳稚君的聯繫。
在臉書上,何書翎發了一個「我考上了」的動態後,就把所有的電子通訊產品關上,默
默地騎著機車,前往不知道在何時已經習慣在有過大的情緒波動時就會去的日月潭,從
何書翎所居住的縣市前往單程大約要快二個小時的車程,何書翎很喜歡騎車,因為只要
專注在「前進」這件事上,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想。沿途的風景何書翎其實都不在意,單
純的只是想要一個人,她已經漸漸能夠學會一個人面對很多事情,至少在吳稚君離開後
她好像可以跟寂寞共處了。
「考上後只是踏上了另一條道路,每條道路都不曉得會通往哪裡。」
何書翎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考上了以後,她生活的目標好像消失了,本來她都是追逐
著吳稚君的背影,就算考試也不是為了家人,為了什麼家族的榮耀,單純的只是想要可
以有一天站在吳稚君的身旁時而不顯得狼狽。現在考上了,但是吳稚君離開了,她到底
要何去何從?於是,何書翎開始找實習時,她第一選擇是往台北去,她還是選擇了逃避
,因為只要留在這個縣市、留在這個地方,她就會無時無刻想到失去生活目標這件事。
最後,何書翎還是留在這個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台北的面試一家接著一家,其實也是
有她很心動的,只是最後還是敗在了「妳很好,但是我們希望是台政成或是東吳畢業的」
,不然就是老闆開的薪水讓她覺得在台北生活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在接到通知錄取的
電話後,何書翎開始想像著以後的生活,大概就是像吳稚君剛考上前期過著那樣暗無天
日的生活,每天回家都已經是八點過後了,假日還要去事務所開會跟加班。
想到這裡,何書翎竟然笑了,因為那段時間是吳稚君最辛苦的時光,在吳稚君每天回家
後,她總是吃著自己買的晚餐,飯後兩個人會一起看狗血的八點檔,在吳稚君睡前邊滑
著手機時,她會先為吳稚君準備好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然後為她按摩著因為整日穿著
高跟鞋不停穿梭在各個法庭而腫脹的小腿,通常吳稚君在躺上床後三分鐘內就會睡著,
再為她蓋上被子輕輕地說聲「晚安,今天妳也辛苦了。我愛妳」。確認吳稚君睡著後,
再繼續回到書桌前看著書,補上當天應該要跑的讀書進度。至少,在吳稚君以後回想起
時,自己不會從她的記憶中消逝,嗯,或許吧。
在實習期間,何書翎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本來就是在事務所工作過的,只不過現在的
職稱從法務助理改成了實習律師而已,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繁忙,也能準時的上下班,
但偶爾還是得揹著卷宗回家自主加班。多半的閒餘時間,何書翎晚上都是寫寫鋼筆字,
看看PTT,好像吳稚君跟她的生活越來越無關了,這個與自己戀愛了八年多,曾經說著
多深愛自己的女子,好像就這樣的從自己的全世界路過了,頭也不回的。
直到,那天在進修研習報到時,發現報到單上出現了吳稚君的名字。
她們已經兩年未見了,期間何書翎也從朋友口中得知吳稚君已經結婚了,選擇了那個她
口中跟她是同個世界的男子。
「何書翎,我要跟妳說一件事,但是妳要答應我絕對不能夠失控」,阿欠在電話那頭已
有點快要陷入昏迷的聲音說道。
「妳說啊,不過我大概能夠猜到。妳是要跟我說吳稚君要結婚了是嗎?」,何書翎也已
經進入喝醉的狀態了。
「妳能不能讓我有點洩漏秘密的感覺啊,是有必要這樣嗎?」
「還好啊,這不是可以猜到的事情嗎?她曾經說過想要當六月新娘的,我都記得」
是的,何書翎還記得吳稚君在她懷裡滑著手機的網頁,對她說著,「妳不覺得六月新娘
感覺很浪漫嗎?在即將要轉入夏季的日子裡,陽光滿溢,穿著白紗走到深愛之人身邊,
在無名指上戴上戒指,把這一生交給對方。」
「不管什麼季節都好,能與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很好」,何書翎其實不是什麼特別浪漫
的人,對她來說,能與對方度過的每一日就是安好。
在踏入研習會場時,何書翎其實就已經看到吳稚君了,還有那個站在她身邊牽著她的男
子,律師之間聯姻本來就是這個圈子的大事,就算那時阿欠沒有先說,何書翎也是在臉
書上看到律師朋友在他們結婚的會場打卡,當下也只是一笑而過,沒辦法說出祝他們幸
福之類的話,倒不如就還是不要說了,虛假的祝福其實算是某一種詛咒吧。
吳稚君看了何書翎一眼後,便將眼神轉向身邊的人,連要說句話的打算都沒有。何書翎
笑了,笑的雲淡風輕,原來不愛了,就連見面都是負擔,回憶也因此變得沉重,本來心
情如此忐忑,但沒想到真的見到面後卻是如此坦然,在那一刻起,何書翎已經確認了對
於吳稚君沒有任何的愛戀。
當何書翎踏出研討會場時,看著吳稚君與她先生的背影走遠,默默的點起了一支菸,吳
稚君在交往初期曾經跟何書翎說過覺得她抽菸很帥,在要分手時說覺得菸味很臭,但是
前方吳稚君身邊的人也是正在抽著菸,何書翎只是搖了搖頭,站在原處將菸抽完,看著
吳稚君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輕輕地說聲「再見」。
天空灰灰的,下雨前的悶熱感讓何書翎感到不適,此時,她希望雨能慢點落下,至少在
她到家以前,先不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