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何書翎在台中生活的第十二年了,十二年來就算是全職準備司律考試也沒有離開
這裡,在陰雨不斷的中壢生活了十八年後,何書翎覺得台中才是她最後的歸屬。雖然,
那時候吳稚君總說著想要回到高雄生活,何書翎牽著吳稚君的手,看著吳稚君家旁邊的
獨棟別墅,心裡默默想了一下,如果兩個人都當上律師的話,吳稚君的薪水用來幫家裡
還貸款,而她自身名下的存款還有她的薪水用來買旁邊那間別墅的話,應該是夠的。
台中,讓何書翎離不開的原因,前十年是因為天氣還有吳稚君。天氣,除了雨季跟颱風
以外,幾乎不太會長時間的連續下雨,就算下雨,也很快就雲層散去,看的見太陽,就
算雲層不散,還是能感受到天空的亮度。吳稚君,則是因為她知道吳稚君此生應該也是
離不開這裡了,就算說著多麼想回到高雄,但是律師的就業環境其實除了台北跟台中以
外,其他的地方都滿封閉的,人脈是決定性的一環。依據吳稚君的個性,她回到高雄絕
對是沒有辦法有其他發展的,事實證明,吳稚君也還是留在了台中。
而吳稚君離開她以後,之後的這兩年,台中對於何書翎的意義是讓她成長跌倒又成長的
地方,更多是這個城市教會了她很多的事情。例如怎樣一個人去面對生離後,還是能好
好的過自己的生活,那稱之為「好好的」形容詞,何書翎其實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沒有感
覺了,就像是一門技能一樣,久了沒碰了,曾經熟悉的那些動作、知覺都會遲鈍下來,
神經末梢的感知變慢,不代表一切都已消散,當又再度操作時,所有那些妳以為忘記的
,就會慢慢倒流回來。
「欸 大大 我要去刺青」何書翎在跟助理大大的對話框中打著這行字。
「你要刺什麼」對於何書翎要去刺青這件事,小賴似乎完全沒有任何驚訝感。
「她寫的一段英文字。還有 她的簽名」
何書翎天生就不是什麼太規矩的人,這邊說的規矩是一般人認知,就算那些認知不一定
是對的。曾經,吳稚君問過何書翎30歲時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何書翎想了想,如果
要排序的話,第一應該是買Mini cooper,第二去倫敦跟吳稚君求婚,第三左手上臂刺
青。吳稚君那時候只看著何書翎說了一句,那你要刺什麼。
這個問題很好,何書翎只說了
「我想在我30歲的時候記錄下當時最重要的事情,或者是最珍貴的事情。可能是文字,可
能是圖案,我還沒想到那裏。」
「那會是我嗎?」
「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
後來,何書翎依約把刺青的照片發給了吳稚君,吳稚君只是回了短短的兩句話
「果然,就知道不會是我。」
「不過,那個人你也留不下來,不是嗎?」
有時候,何書翎都覺得吳稚君再跟她聯繫後的對話,根本是為了報復她而已,報復何書
翎那時候失控大聲地控訴吳稚君的一切行為,或者是報復在她要離開何書翎租屋處的那
天,何書翎明明就在樓下看到她站在窗前哭到蹲下來,卻還是轉身騎車去搭高鐵。
那一幕,何書翎沒有忘記過,也曾經想過再走上去打開門請求吳稚君不要走,但是她知
道那並不會改變些什麼,畢竟那天吳稚君的老公都來幫她搬家了,她決定抽完這根菸,
就離開。吳稚君的個性她不是不了解,一旦決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變更的,更何況吳稚
君的爸媽都已經說了要她快點找個對象定下來,還不斷說何書翎真的很照顧吳稚君之類
的話,何書翎在他們的家庭聚會中,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只能在旁邊笑著,只能笑著。
在約好要見面後,何書翎又開始若無其事跟對方聊著關於喝酒的事情,突然何書翎好想
聽她的聲音,何書翎的五感中,對於嗅覺、觸覺、聽覺特別的敏感,就像她到現在都還
能在記憶中想起吳稚君第一次把頭放在她肩窩時,那個頭皮混合著洗髮精的味道;或者
是在離開前握著她的手,眼淚順著吳稚君的臉上流到何書翎肩上那種濕漉漉的感覺;或
者是徐崇青在為她打上領帶結時,雙手劃過何書翎頸肩的觸感。又或者是他們兩個對何
書翎親口說出的那句「再見」。
短短的一句「晚安」,不過兩秒鐘,何書翎第一個想法是打開電腦存到桌面,這個人的
聲音太好聽,很像一塊吸滿水的海綿,一壓就流出大量的溫柔。何書翎只能想到這樣的
形容詞了,這個人很容易讓何書翎感到詞窮,是何書翎第一次覺得文字上的運用很艱澀
。
之後兩個人在討論到底是要住何書翎家還是飯店時,何書翎其實猶豫了。何書翎另外一
個奇怪的習性是不能夠忍受家裡有其他人的味道,就算是康寧來到她家借住一晚,她也
是在載康寧去成功嶺會面後,回家馬上把家裡全部清理過一遍,然後把床單被子全部送
洗,她不喜歡她的東西上有別人的味道,反映出來的應該是極度強烈的佔有慾。只是何
書翎自己可能也不是那麼的清楚。
最後何書翎還是決定住飯店好了,她沒有把握這個人能不能就這樣直接侵入她的世界,
兩個人後來討論起了何書翎不容易入睡的這件事,對方說要把何書翎弄到睡,何書翎後
來認真的想了一下,如果遇到的是壞人,住自己家的話有被洗劫的危險,還是不要好了
,做這工作久了疑心病極度嚴重。甚至做出了以下的分析
「弄我睡有很多種解釋方式:1.我生理上非外力介入而入睡,又可以再分成A..因為生理
時鐘的關係入睡或者是B.因為你對我做了甚麼事情或是我對你做了甚麼事情而導致我很累
而入睡。2.我生理上因外力介入而入睡,又可以分成A.因為你可能以任何形式方式讓我入
睡,或者是B.我根本是被你打暈然後不得不入睡。」
「但是我們這樣的關係是?」
「那以上定義你要哪個?」何書翎第一次覺得這個女生非常的聰明。
「你要定義我就給妳我能夠定義的範圍」
「四點我都可以」好喔,等等,甚麼叫做四點都可以?
「那我們就是玩玩就好?」有些話,何書翎沒有辦法說出口,只能以某些很奇怪的形式
表達出來,感覺得出來對方好像沒有要多認真的意思啊,在迴避了那句何書翎喝醉後的
告白後,何書翎不斷的告訴自己,要認清自己的身分跟對方對自己的感覺,認真了,最
後死的只會是自己,不准認真啊。但是這個人,她是真的很想擁有,就算只有短短的一
夜,她也決定就這樣沉淪一次。
「你想要什麼?」這是不是試探,何書翎真的無法摸透這個人的每一句話。
「如果說好了是要玩,那我們就好好玩,不要想太多。但如果是要認真的,那我們就認
真的談一場戀愛。」何書翎又再說著違心的話了,說謊的人如果要吞一千根針,她已經
吞了二千根了。根本玩不起的人在那邊說著好好玩,如果被康寧知道了,肯定會被打爆
頭吧。
「遠距戀愛應該不會是我們可以承受的」
「所以我偏好前者」
「那我們就好好的玩吧,我不喜歡家裡有別人的味道,還是在飯店吧。」
「Ok,但是晚上你要留下來陪我嗎?」
「Ok」
何書翎已經忘記是怎麼結束這場對話的了,她今天晚上有公益法律諮詢,看了看時間,
也差不多準備從事務所出發到諮詢的地點了。只記得看到「遠距離戀愛應該不會是我們
可以承受的,所以我偏好前者」時,她正準備騎車出發,天空開始下起了一點點的雨,
不大,但是天空的顏色很詭異,雲彩繽紛的令人感到莫名的絢爛卻感受不到絲毫的美麗
。
在聽完一個又一個名為諮詢實為抱怨或是哭訴的事件後,何書翎覺得好累,拖著身體走
出中心時,已經是八點半了,雨滴越來越大了,想了一下,何書翎把公事包包在雨衣裡
面,然後隻身淋著雨慢慢的騎車回家,反正這件西裝外套也打算送洗了,弄髒了也無所
謂,她今天需要好好的清醒一下。
回到家後,何書翎立刻洗了澡,吹了頭髮。看著對話框上的免費通話,她這個時候好想聽
到那個人的聲音,不為了什麼,只希望能夠得到一絲絲的溫柔、一絲絲的安慰,即使知道
那不是只為了她而存在的。
對話的內容何書翎完全沒有印象了,只記得最後的幾個片段,電話那頭說著還有20秒
可以問問題,然後出現了一個聲音說這個不用的插頭要拔掉,通話結束的聲音出現。
窗外在下著極度暴雨,何書翎的內心不會比窗外的狀況好。第一直覺反應「啊,果然是
玩玩就好」,「這根本就是有別人在身邊,而我只是??」第二直覺反應的那個問號部
分,何書翎自己也想不清。後來也只是跟對方說著沒事啦,只是因為太累了沒有生氣之
類的話,也相信對方不是這樣的人,努力的說服著自己。就算後來兩人在一起後,何書
翎也沒有再跟她確認過這件事情,那樣的不信任,太不尊重對方了,他說沒有別人就是
沒有。
不過,如果只是玩玩就好,何書翎也不是那種隨便玩的人,做事要做就要做到完全,要
玩也是認真的玩,玩到沒有遺憾,不喜歡草率也不喜歡可有可無的性格,何書翎不管在
甚麼事情上都是發揮到極致。但是何書翎好像忘了一件事,自己根本就沒有玩過,或許
,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玩。
在隔天,何書翎依舊裝作若無其事跟對方閒聊著,但因為飯店要有入住資訊,何書翎第
一次的正式知道了對方的名字,蕭澄寧。
那天台中依舊下著暴雨,下到讓何書翎覺得這個世界即將要開始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