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 4 雨，好像停了
在假日結束的第一天總是令人特別的害怕，所有的一切又再重複一遍。星期一到五認真的
上班當個稱職的打工仔，星期六原則都是在公會上進修的課程，星期日就是好好的耍廢或
是去跑跑山。星期一早上是固定的律師會議行程，何書翎一如既往地穿上襯衫、長褲，繫
上皮帶，戴上手錶、戒指，噴上香水，最後穿上西裝外套，整套流程如同某種神聖的儀式
一般，但也有可能只是何書翎OCD的傾向導致必須跑完整套的流程她才有辦法出門，偶爾
還是會發生戴上手錶前忘記噴上香水的事情，何書翎不會再脫下手錶，還是一樣的準時在
八點十五分離開家中。租屋的地方離事務所騎車需要十五分鐘的路程，如果沒有太特別的
狀況，何書翎大多在三十分前可以到達。
早上對完行程後就開始了高級打字員的一天。在沒有開庭的時候，律師的時間都是用來
開會或是打狀紙，何書翎習慣在星期一的早上對完行程後列下整個禮拜應該要處理的事
項，做成TO DO LIST，只要做完一件就會在前方打個勾，在謄上到紙本行事曆上。對於
何書翎來說雖然打字對她來說不是難事，甚至可以說他打字的速度可以說是蠻快的，但
還是喜歡手寫的感覺，跟機器冷冰冰(但其實影印機印出來是熱的)印出來工整的字相比
，她更喜歡有點歪斜的字跡，在紙上畫下的一筆一劃，都是當下的紀錄，不管是什麼樣
的情緒。
那天早上何書翎又在做著她最喜歡案件類型「離婚、搶錢、搶小孩」，邊吃早餐邊準備
著家事答辯狀，家事律師十二字箴言「結婚可以離婚，小孩可以送人。」，何書翎每次
跟朋友提到這句話時，大家都笑了，可是現實生活裡，卻是不斷的在上演著這些看似荒
誕卻真實無比的事件。以前總是跟吳稚君笑看那些覺得編劇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才能寫出
這樣劇情的八點檔，但真的接到這些案件時，何書翎開始覺得看八點檔根本是為了防免
以後接到案件時太過驚訝。
第一次開會時，何書翎坐在萌萌身後靜靜的看著這場會談，當事人說著他們兩人認識的
時間不長，結婚後才發現兩人個性不合而且這個女人有憂鬱症，所以才會在結婚兩年誕
下一子後就跟她離婚了，當時離婚兩人只簡單的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登記，沒有就夫
妻剩餘財產進行分配及協議，現在對方要求要分錢，還有他應該要負擔給小朋友的扶養
費。
在何書翎看來，這又是一場鬧劇，一場在眾人都說著婚姻有多神聖的假象下，真實不虛
的鬧劇。邊咬著吐司看著當事人前妻寄來的狀紙，內容細數著有多少存款、不動產、保
險，還有當事人多麼不負責任，小朋友跟他也不親等等。喝了一口咖啡後，何書翎開始
打著家事答辯狀，將那天開會的內容轉化成一句句一個離婚的中年男子對於家庭的付出
及自己是多麼愛著自己的孩子等等，並且，前妻在兩造還有婚姻時也拿自己的薪水去付
名下的房貸，那些錢也要算入前妻的分配財產內。不付小孩撫養費是因為前妻都把錢花
光光了，為了孩子的未來他不能輕易的將錢交付予前妻。說的振振有辭，連何書翎自己
也都相信了，萌萌說「妳的狀紙妳自己都不相信，妳是要怎樣說服法官」。何書翎在自
己內心也默默地稱讚自己一番，這個狀紙連自己看了都快要哭了，那麼感人肺腑，又把
在八點檔看到的噁心台詞都加以美化一番，完美。
「何書翎，我真的覺得妳應該要去談個戀愛才對」，康寧一付訓斥的口氣說著
「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啊，我一個人什麼都不用擔心，為什麼要自找麻煩」，其實何書
翎說的話一半真心。
「既然妳說妳已經完全對吳稚君沒有任何感覺了，那妳就該踏上新的旅程，妳要相信自
己值得被愛，妳也還有愛人的能力。我知道妳很好，絕對會遇到妳命中注定的人。」
康寧在說這些話時，電話那頭的何書翎邊哭邊笑，她知道這個女子是那麼真心的祝福著
自己，這個已經17年的朋友。於是，某個夜晚，何書翎終於鼓起僅剩的一點勇氣發了自
介，用著自己最習慣的說話方式介紹了自己，那個她不覺得有哪裡好的自己。
那天晚上，沒有下雨，何書翎下樓丟垃圾時，望向天。她看見了星星。
「欸，大大，我有件事要跟妳說。」何書翎有點猶豫這件事到底該怎麼開口。
「怎樣？」小賴正在處理每個律師助理的每日雜事，與當事人聯繫。
「那個我寫了自介，妳要不要看？」說完這句時，何書翎認真後悔了。
本來是想要找個人幫自己看一下自介內容是不是還可以，雖然小賴是知道她喜歡女生的
，自己也蠻信賴小賴，但是何書翎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小賴登上了PTT，何書翎突然想到還沒有跟小賴說自己的帳號是什麼，她怎麼會知道是
哪篇，正準備要打分機給小賴時。
「我看完了，那就是妳啊」小賴出現在她的辦公室門口有點漫不經心地說著。
此時，何書翎滿臉的黑人問號，心裡想著你最好是啦，我沒跟妳說妳最好會知道哪篇是
我。不對，一定是因為權志龍的關係，那個身高、那個體重、那個星座，自己近乎OCD
強迫症的強制清潔桌面，或是對於自己職業隱晦的描述。
「不過沒有想到妳是這樣的人。」說完，小賴就自己走掉了。留下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的
何書翎。
何書翎從小就自認不是很聰明的人，雖然求學過程的成績一向都還不錯，但是那都是她
自己努力來的。對自己要求甚高，絕對不允許自己掉出前三名外，因為何書翎知道那是
她唯一可以自豪的事情，出身在平凡的家裡，家中環境還算小康，從小爸媽就告誡著她
家裡沒有辦法給她在往後生活很多資源，她只能靠自己。而學習也是一件只要努力就一
定會有回報的事情，會以數字誠實的反饋給妳，何書翎的世界就是這樣建構起來的。
何書翎在小時候非常喜歡看書，更準確地來說是喜歡文字堆疊起來的世界，對於文言文的
理解力可以說稍稍的特別，基本上的直覺都不會離後人的釋義太遠。但是如果要說，何書
翎到了現在都還會不斷重複一遍又一遍看的書籍是哈利波特，而不是什麼古典路線的文學
，或是大家所喜愛的村上春樹。那書裡的世界太過奇妙又繽紛，章節、段落、字句的推進
都太過精巧卻不艱澀，何書翎覺得如果要形容，應該可以用機場內的平面手扶梯來詮釋最
適當，緩慢而平穩的前進，讓你有時間去看清楚身邊的風景，在某些時候又讓妳走回實地
，不斷的交替下，完成了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前行。這才是最棒的文字創作者吧，何
書翎這樣的想著，以後也想當個作家，能在文字裡的世界裡遨遊。現在的工作其實也跟創
作者沒有兩樣，在一個讀者面前與另一名作家競爭哪個創作最符合邏輯，也算是變樣的圓
了夢，尤其是在判決書中看到法官引了自己的論點時，無比榮耀。
有些人在你生命裡駐留的時間很短，短得讓妳以為好像不曾存在過，卻總是在某些時刻
又無聲無息地出現一些跡證，說明著那確實是真的。這個人真的曾經在這漫長的時空中
，切斷過你的時間，徐崇青大概是何書翎生命中第一個這樣的存在，蕭澄寧是第二。
何書翎是個信命不信運的人，小時候媽媽幫她去算過命，她自己長大後也跟著朋友去算
過命，算命老師全部都斷定何書翎以後是靠嘴巴吃飯的，天生就是要做這行業且帶官命
，是公務員的命格。不過讓何書翎最在意的是會晚婚，那種很晚的晚婚。但在她自己的
人生規劃裡，是想在三十歲時成家的，想要在人生最好的時候，至少是自己認為目前最
好的時候與那個能與自己相守一生的人相遇。相信命中注定的人終究會在茫茫人海中順
著老天爺的指引找到她，所以，何書翎用了「我們終究要相遇的，不是嗎？」作為自介
的標題。或許這是何書翎情有獨鍾有點老派的浪漫，這句話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可以早點
相遇、相知，把省下來的時間拿來全心全意地相愛。
她不期待會有人能夠懂這點心思，因為她要在那個人出現以後，求婚時再親口對她說出
這句話背後的涵義，這是她的浪漫，不需要別人懂的浪漫。
有點超乎何書翎預期的，她收到了蠻多信件，本以為自己那的樣自介不是太尋常，可能
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有任何興趣。但隨著收到的信件越來越多，何書翎覺得自己好像忘了
提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對於文字的編排還有字句的使用有種莫名的堅持，她沒有辦法
忍受看起來凌亂不堪的排列或是過於難理解的言語及敘事方式。必須承認的是，她知道
有些人是很真誠的想跟她認識，也花了很多時間回了她的信，但是，那種OCD的傾向她真
的無法忽視那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在意的細節。她從小就是相信直覺的人，對
於文字的珍惜，比一般人更加執著與狂熱，沒辦法的事情就是強求不來。
想到這裡，何書翎覺得自己真該死，發那篇自介根本就是在整自己跟造孽。她還是有再
回覆，但很多信件的往來大部分到第二封信時，何書翎就真的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她覺
得她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了，這樣不行，交朋友或是認識未來的對象，不應該是這樣
的。後來，她幾乎不回信了，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很可恥，但逃避其實蠻有用的。
直到那天，一封看似平凡無奇的信件引起了何書翎的興趣。
只有短短的兩行字，說了自己的綽號跟LINE ID。
「這個人是發生什麼事了」，這是何書翎的第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