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10年8月15日,上午9時整。
在中華製糖有限公司研究所化驗課的課長辦公室裡,
楊宜樺課長正坐在他偌大的辦公桌後,專注地看著手上的資料。
這份資料是今年招考上榜兩位人員的履歷表,
上方的照片顯示出本次新進人員為兩位年輕女性。
中華製糖創建於日治時期,迄今已有百年歷史。
因為早期社會重男輕女,導致目前的員工有八成為男性;
有鑑於此,近年招考新進人員時,總會對女性應試者有較寬待的評分標準。
因此,楊宜樺對於本次招考上榜者均為女性的結果毫不意外。
他繼續往下詳細看著手上的履歷表。
其實在這一天到來前,他已經詳細讀過這兩份履歷不下十次了。
他端詳著兩位新進人員的大頭照。
那兩位女孩不約而同在鏡頭前笑起制式化又靦腆的微笑,
看起來明顯地涉世未深。年齡欄中顯示一人出生於1979年,現年卅二歲;
另一人則出生於1986年,現年二十五歲。
在碩士學歷國教化的臺灣,兩位毫不意外地均為碩、博士學歷。
「這麼說來,一個出社會滿八年,另一人還不滿一年啊…。」
楊宜樺算了兩人的社會年齡後,不禁皺起了眉
——他一向不喜愛涉世未深的人,
尤其是剛畢業就踏入中華製糖這樣類公職體系的人,
他更是沒來由地感到厭煩。
他自1985年由美國攻讀農業博士學成歸國後,
隨即被當時中華製糖的老所長給延攬為高級研究員;
當年甫卅一歲的他,同樣沒有任何涉世經驗。
「但我可跟她們不一樣啊。」他不平地想著。
當年他憑著攻讀博士六年間所發表的三篇Nature論文,
早已被國內許多大學及業界注意,
當他歸國後,也不意外地收到許多邀請與會面。
他一向自視甚高,受到如此多的關注與景仰,
至今都還是他自覺頗有成就的一個里程碑;
當他還在眾多邀請函與飯局中打滾考慮之時,
當年中華製糖研究所的老所長——王鎮——最終親身登門造訪他,
懇請他至中華製糖研究所貢獻自己所學,並且將以「高級研究員」一職聘用。
當時的中華製糖尚屬興隆,但民間企業發展更是蓬勃。
1985年,臺灣正處於經濟起飛的時代。
那時的公職並非社會新鮮人的首選,
幾乎任何一家民間公司的月薪都是公家單位的三至五倍;
然而,中華製糖研究所擁有近百年歷史所累積的研究資源,
及由官股所挹注大量豐沛經費所購入的學術資料庫。
因此,縱使民間企業的蓬勃發展,
中華製糖研究所仍為學術研究學者從業之理想選擇之一。
在那時員工數量逾萬人的中華製糖有限公司中,
位居研發地位的研究所,員工數共計五千餘人;
當時的員工類別可大略分為研究員、技術員及研究助理,
研究員又可細分為高級研究員、中階研究員及基層研究員。
研究所編制則有資訊、化驗、製程、工廠、人事及總務等六課,
各課僅配給一至三名高級研究員的名額,
可知一般人欲憑己力升上高級研究員是需要多少的努力與運氣。
因此,當楊宜樺一被王鎮延攬入所,並且是「空前」地以高級研究員延聘時,
造成多少人的錯愕與擋了多少人的升官路,可見一斑。
這不僅讓他在中華製糖以一介空降黑馬之姿而聲名大噪,也讓他矗立了不少敵人………。
當楊宜樺不自覺掉入往事回憶漩渦時,電話鈴聲倏地響起。
但他並未受到驚嚇。他冷靜地按下接聽鈕。
「楊,兩位新進人員已經做好報到手續了,要叫她們去你那裡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人事課長老孫粗獷的嗓音。
粗獷的嗓音配上他的無理態度,真是配得恰恰好。楊宜樺在內心冷哼。
「當然要。麻煩了。」他冷靜簡短地答了句話,準備要掛下電話。
「喔好。楊,今晚有沒有空?」但對方似乎並不想放下話筒。
「今晚家裡有事,可能不方便。」楊宜樺冷漠地拒絕,他猜想對方大概想找他喝一杯。
「別這樣啦!一起來啦!來就對了!」
哪知對方下一秒馬上掛掉電話,擺明不給他拒絕的餘地。
「嘖…!」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無理,久沒作動的怒氣隱隱在胸口悶動著。
冷靜、冷靜。他站起來在辦公室裡走了兩圈。
稍待平靜後,他又拿起方才隨意擺放一旁的履歷表。
他抽出其中一位的履歷,快速讀了這段日子以來,他讀的第十六遍內容。
「林啟艾…。」他隨著履歷表上的姓名,小聲地複誦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