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不曉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以後，直到被路人關切，我才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繼續停留
在此地。隨手攔了輛計程車，回程的路上，我努力忍著不願哭出聲，淚水卻還是不停湧出
。
司機直視著前方，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我沒有力氣回答他，只是用力地搖了搖頭。他
見我這模樣，頻頻嘆氣，沒再過問。
語悠和小蘇約會去了，空盪盪的屋子裡是滿室的冷空氣，讓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不
曉得是不是因為我哭了太久、腦袋缺氧的關係，頭痛欲裂又渾身無力，好難受。
只考慮了幾秒，就決定澡也不洗，直接進房間，燈都沒開就鑽進被窩裡，將手機關機
，閉起眼睛要自己不再胡思亂想，翻來覆去許久，才終於入眠。
再睜開眼時，意識還模糊不清，朦朧之間便聽見語悠的聲音。
「……怎麼還在睡？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晃晃頭，用一隻手把身子撐起來，「晚班……現在幾點了？」
「快十二點而已。」
「哦……」
我伸手拿了床頭櫃上的鬧鐘，調成一個小時之後響起，馬上又縮進棉被裡，「我好睏
，再睡一下……」
「等，妳等一下啦。」
語悠把我的被子往下拉了些，手掌貼上我的額頭。好冰。「妳是不是發燒了？」
我雙眼都已經闔上了，只是無力地回：「沒……」
「等哦，我去拿溫度計。」
結果我真的發燒了。
我一直說我真的沒關係還是可以上班，可每當我要起身，就被語悠按回床上。
「我不會放妳出門的。」
我拗不過她，終究還是妥協：「好啦、好啦，我請假就是了……」
打開手機，幾秒過後就聽見簡訊傳進來的提示音。忍不住點了進去，正如我預期的，
簡訊裡寫著我有好幾通未接來電。來自妳。明明早已料到，我卻不曉得，此刻的自己該有
什麼樣的情緒才是。
我只是撥給經理，跟他商量好之後，連Line的新訊息都沒勇氣看，就又關機了。
語悠幫我買了普拿疼跟熱騰騰的粥、確定我真的請好假後，就出門又去找小蘇了。我
其實沒什麼胃口，只吃了點稍微填了下肚子，吞完藥之後又昏睡過去。
不確定自己又睡了多久，只知道，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門鈴給吵醒的。原先我以為
我在作夢，但門鈴隨後又響了好幾聲，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拖著沉重的身子，本打
算唸唸語悠這鑰匙老是亂塞在包包而很難找的壞習慣，開了門以後，門外那個人卻讓我定
格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妳靜靜凝視著我，烏黑的眸子好似黑洞，吸空了我所有的思緒。
「忻忻……」
直到妳叫了我的名字，熟悉的聲音傳進我的耳裡，我才從死機狀態中回過神。
不能再待下去了……
腦袋裡只有這個想法，轉過身就要落荒而逃，虛弱的身子卻快不起來，妳馬上就握緊
我的手腕，不讓我再前行一步。甩不開妳的手，妳握得太緊了，緊到我的手腕都發疼。
想叫妳放開我，卻只是沉默；深怕自己一開口，話都還說不清楚，眼淚就先潰堤。
妳走到我的面前，我低下頭，不願意、也沒有勇氣面對妳。
「妳為什麼關機。」
看不見妳的表情，妳的語氣聽來那麼僵硬，不像個疑問，倒像是指責。緊咬著下唇，
我沒有回答。
見我沉默不語，妳又接著說：「為什麼不回我話。」
妳為什麼可以那麼理直氣壯……
我這麼想著，感覺胸腔刺痛得不得了，也許是因為冬季的空氣太冰冷，心也漸漸凍結
。無論多麼吃力地忍耐著，眼眶裡的水珠終究不爭氣地墜落，一滴一滴在瓷磚上碎了開來
。
大概是看見地上的水花，妳又低聲說了句：「別哭了。」
聽見妳這麼說，我的眼淚掉得更兇。明明妳的話語，就像以往我每一次脆弱的時候一
樣，可是這一次，我卻再也不覺得溫暖，再也不覺得被撫慰，只感到絕望。
我依舊低著頭，手覆上妳的手背，試圖把它推開卻徒勞無功，最後還是放棄了，只是
逼著自己用冷淡的語氣說：「妳回家吧。」
以為妳不會理會我，可沒想到講完這話以後，妳竟真的鬆開我的手。
……這樣也好。
我這麼想，深深吸了一口氣，抹掉眼淚，淡淡地說了句：「再見……」就繞過妳的身
旁。
明明原先那麼想要逃跑，此時腳步卻又沉重不已，每踏出一步，心臟就抽痛一遍。走
了好幾步，以為一切就要結束了，竟又彷彿聽見妳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對不起。」
短短的三個字，讓我瞬間動彈不得。
那聲音太細微，我都快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只是問了句：「妳說什麼？」
「忻忻，對不起。」
妳的聲音顫抖得那麼明顯，這不禁讓我聯想到某一種幾乎不可能的情況，我轉過身，
希望能否定自己的猜測，眼前的一切卻只是證實了它。
「妳、妳怎麼……」
不可置信地看著臉頰上掛著兩行淚痕的妳，幾乎都要懷疑我的雙眼。
妳朝我走了過來，伸出雙手，輕輕地將我攬進妳的懷裡，又重複了一次：「對不起…
…」
明明只是一個擁抱而已，我的心跳竟因此變得飛快。相較於自然產生而激烈的生理反
應，我的心靈卻反而變得十分平靜，眼淚也停了下來。有種塵埃落定的感受，從這一個擁
抱裡，我忽然懂了，某個早該明白的殘酷事實。
於是我將妳推開，輕輕地笑了，心頭滿是苦澀。而妳只是看著我，雙眼迷茫而空洞。
我輕輕出聲：「陳念薇……」
「……嗯？」
「妳愛我嗎？」
妳聽見我的問題，身子震了一下，而後低下頭，垂下眼簾，沒有回答。
是啊，這就是妳的答案了，而我也早就明白了。
真的是傻了吧，才會因為妳突如其來的眼淚，想再確認最後一次……
苦笑，我把話繼續說了下去：「妳是不是問我，如果妳結婚了，我會不會離開妳？」
妳依舊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地用最溫和的語氣開口：「我真的不想離開妳……」
聽見我這麼說，妳急忙仰起頭，帶著淚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看著妳期待的眼神，有些
不忍心，我垂下眼簾繼續說著：「我也以為我真的離不開妳，可是我今天才知道，我錯了
，我沒有辦法──」
「不要離開我……」妳打斷我，嗓音裡是濃濃的哭腔。
我怔了一下，原先要說的話頓時鯁在喉間。
手背被妳冰冷的手心給覆蓋住，就算看不見妳的表情，我也能從相觸的肌膚感覺到，
妳劇烈地顫抖著。
「忻忻，不要離開我……」妳又重複了一次。
而我將視線移了回來，對上妳直直盯著我的目光。
看著妳濕潤的眼眶，看著妳這般軟弱的、哀求的姿態，有那麼一個瞬間，都要懷疑這
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認識妳那麼多年了，從沒想過，一向自我的陳念薇，竟然會有這麼
一天，流著眼淚向誰求饒。
為了留我下來，妳竟然成了這副模樣。這麼看來，就算這些年以來，我們之間什麼也
稱不上，至少我之於妳，也算有個特別的位置了？也許，這樣子也就足夠了，不是嗎？
心裡頭的感受太複雜，一半感動一半疼痛，我猶豫了一會兒，不曉得自己是否要繼續
說下去。
看著妳未曾停止落下的淚水，就快要心軟了；正打算反手回握住妳、好好地安慰妳，
跟妳說沒事了──卻在這個時候，瞥見妳的指頭上，多了一抹我陌生的銀色圓環。
呼吸變得急促而困難，胸腔裡的空氣變得稀薄；胸口疼得發慌，渾身像被抽空一樣失
去力氣，感覺下一刻就會跌坐在地。原先已停下的眼淚，一瞬間又全湧了上來。
我真的是傻得徹底。只看這麼一眼就快崩潰了，我到底還想裝什麼大方？
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哭還是在笑，我只知道，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真的該把這
一切做個了結了。
「陳念薇，對不起……」
「妳不──」妳打斷我，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而我哭喊出聲：「不要再說了！我求求
妳，妳讓我說完吧……」
也許是我吼得太大聲，也許是我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太悽慘，妳怔住，總算不再開口。
「我、我花了這麼多年才終於明白，我是真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一字一句都講
得太過艱難，卻還是得說下去：「我是真的，真的很愛妳……所以、我怎麼可能永遠當妳
的好朋友，我做不到啊……只要想到妳一輩子都不會是我的，我的心就要痛死了……我真
的、真的沒辦法再這樣下去了……」
就快要哽咽地說不出話，我抬起頭，吸了吸鼻子、眨眨眼，把淚水收了起來，撐起笑
容看向妳。
「所以，我祝妳幸福，妳也、放過我吧，算我求妳了……」
妳看著我，依舊什麼也沒說，緊咬唇著，眼眶的淚那麼滿。而我，認認真真地，最後
一次，在心上仔細地描繪妳的輪廓，然後，好好地、深深地收藏起來。
「……陳念薇，再見了。」
使力撥開妳仍緊握著我的那雙手，與妳擦肩而過，我躲回自己一個人的房間內，關上
門，鎖了起來。
這一次，我決定離開妳的世界，並且，再也不回頭。
第四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