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無名小卒
「妳還不夠格。」
「是粉絲數不夠嗎？」
「不只。」許自華拿起桌上的手機滑著，看著薛紹凰社群軟體上的貼文，不客氣地評論：
「妳從六年前開始經營社群，但現在的粉絲人數仍然沒破萬，這速度太慢。」
「而妳因為翻唱過一首歌上了新聞，但那只是曇花一現，遠遠不夠。」
「我之所以會追蹤妳的帳號，是因為妳是公司抓來的大數據之一，為了工作我必須追蹤。
但這不也代表我們有意願要簽下妳，還要再觀察。」
被這樣毫不留情的批評，薛紹凰很氣餒，但仍不想放棄：
「要怎麼樣，妳們才會簽下一個網紅？」
「定位明確的，有潛力的。」許自華無情道，「就我看來，妳只是個普通網美，這兩樣條
件都沒有。」
「自華，我真的需要一個機會。」
儘管被說得一無是處，薛紹凰還是低聲下氣道：「我知道我有不足的地方，還請妳指點。
」
許自華不解地望著她。
記憶中的薛紹凰雖沒什麼千金架子，但對誰也都是不卑不亢的，從前偶爾吵架時也都是自
己先低頭。
如今居然為了一個被引薦的機會姿態擺得這麼低，這不像她。
又想到她好好的信義區豪宅不住，居然跑來跟林箏擠這小套房，還把家當都寄了過來，看
來是家中遇到什麼困難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變故，才會讓她在這裡向自己苦苦哀求？
抑下心中貿然出現的心疼感，許自華仍是板著一張臉：
「網紅沒那麼好當，妳還是去找工作吧。」
見許自華還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樣子，薛紹凰真的急了：
「如果我的作品再一次爆紅，妳就會答應我嗎？」
「影片上傳後，一個禮拜內點閱率破三十萬。」沉吟了一會，許自華開出條件，「妳辦得
到，我就幫妳接洽。」
「好！」
後來阿箏又回來，幫著她好不容易整理完她的行李後，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薛紹凰決定忍痛將占位置的藏書跟畫冊全數賣給二手書店，唯獨留下了那本《皇華若夢》
。而模型也決定賣給遊戲店，畢竟阿箏家真的沒有空間放，讓她等著上網賣個好價。
由於書的數量破了三十本，可以用二手書店的宅配服務，但還是要暫時借放在許自華家幾
天。
為了答謝許自華同意借她放書，薛紹凰想請她一起吃頓飯，然而卻被乾脆地拒絕了。
「不需要，錢省著點用。」
冷冷丟下這句話後，許自華就碰一聲關上了自家的門。
薛紹凰只能無奈苦笑。看來許自華也察覺到她有困難了。自己搬來這裡還寄了家當過來，
明眼人都知道她經濟上出了問題。
「在我不在的時候，妳們有發生什麼事吧？」
一走出公寓要去買飯，阿箏便連忙問。
於是薛紹凰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一個禮拜影片破三十萬？」聽到這苛刻的條件，阿箏張大了嘴，「這很難吧？」
「確實很難。以我沒到萬人的粉絲人數來說。」但她當時根本沒其他選擇。不管怎樣，接
下來只能想辦法達成許自華的條件了。
「那妳要怎麼做？」
「首先去找工作，我知道光靠接案是不夠的，也要快點找房子，不能一直麻煩妳。」
薛紹凰說，「先等安頓下來，再來想拍片的事吧。」
「妳也可以用我房間拍片錄音啊，反正我平常都在外面跑業務。」阿箏拍了拍她的肩，「
加油，有什麼需要的別跟我客氣。找不到工作的話，就跟我一起來賣保險好了。」
「我才不會找不到工作！」薛紹凰笑道，她還是對自己的條件有些信心的。不過是找份能
餬口的工作，她才不信有這麼難！
結果真的很難。
「兩年都在接案啊……沒有出來工作過嗎？」
「我們公司要的是更全能的人才。」
「為什麼一畢業沒有出來找工作呢？」
將近年底，工作本來就不好找，而畢業後履歷上的空白，更讓薛紹凰的求職之路相當艱難
。
難得有一家錄取她，但開出來的薪資實在是污辱人。美編的職缺，22K月休四天是什麼鬼
條件！她的能力絕不止這個價！這樣還不如去打工領時薪！
薛紹凰總算體會到了社會的殘酷，過去她在父母的羽翼下被保護得太好了，求職的連番挫
折，讓她忍不住開始懷疑起自身價值來。
只有自己一個人，真的有辦法在台北這個城市生存下去嗎？
後來，她還是找了一個在咖啡廳的打工應急用。傲氣是不能當飯吃的，她還是得生活。
她從來沒有打過工，所幸平常會下廚，內場的工作也很快就上手了。不過現在是冬天，她
居然得用冷水洗碗盤，讓她心中暗暗叫苦。從前在家裡，她都是用洗碗機的。
店名叫小小查理咖啡，老闆是個未滿三十的年輕男人，不會刁難員工，就算遇到了奧客，
也會出面挺員工，是難得的好老闆。
而且老闆還看過她當時爆紅的翻唱影片。
「妳好，叫我查理就好了。是說我覺得妳很眼熟耶。」
面試當天，穿著時髦的查理跟她才於桌前坐定，都還沒看她的履歷表，就瞇著眼打量著坐
在眼前的薛紹凰。
「咦？」端坐在椅子上的薛紹凰，回望著將身子前傾的查理，笑得很尷尬。
「喔天啊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很老套的搭訕台詞？」查理睜大眼睛，雙手忽然摀住嘴巴，又
笑得很燦爛，露出一口白牙：「唉唷，放心啦，我喜歡的是男人。」
薛紹凰愣愣地點了點頭。沒想到老闆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對她出櫃了。
「啊我想起來了！」查理忽然雙手一拍，從椅子上跳起來興奮地指著她叫道：「妳是不是
那個曾經翻唱過喵電感應的女生！」
「對，就是我。」薛紹凰微笑，大方承認。
那是兩年前的影片了，沒想到如今她的翻唱還會再被提起。
自從新聞報出來後，她在現實中有時會被認出來，但隨著熱潮消退，這種情況也減少了許
多。
喵電感應是電音團體勸世宗親會所推出的電音洗腦歌，在兩年前造成了話題，有許多網路
歌手推出了各種形式的cover版，她也是其中之一。
當時她跟會beat box的朋友合作，彈著吉他唱歌的影片剛好搭上了熱潮，點閱率也破了五
十萬，漲了一票粉絲。
然而後來她就沒再翻唱過中文歌，只唱一些她喜歡的日文歌，熱度並沒有延續下去。
而那位朋友，之後也沒再玩過音樂，而是簽了職軍從軍去，後來也沒有連絡了。
「哇，沒想到網紅居然會來我的店面試！」查理笑得很開心，「我超喜歡妳翻唱的那首！
」
「……謝謝。」
薛紹凰的笑有些黯然。之前，她也覺得自己算個小網紅，但被許自華不留情地批評後，她
深深覺得自己不配稱為網紅，只是個自以為是的無名小卒罷了。
８．針山之舞
「那就歡迎妳加入我們啦！」
於是她就這樣爽快的被錄取了。所幸查理並沒像其他公司的老闆一樣問東問西的，雖然咖
啡廳打工不在意學經歷。
開始打工後，半個月也很快就過去了。
她仍然住在阿箏家中，東西也賣掉了一些，但還是挺佔位置的，依然需要厚著臉皮，將部
分行李借放在許自華家中。
而許自華對她仍是態度冷淡，薛紹凰雖然心中難受，但也沒辦法多說什麼。
不知不覺中，距離聖誕節只剩一個禮拜。
聖誕節對商家來說可是一個大日子，許多店家都會在店內辦活動，以爭取更多顧客。
看來到時候又有得忙了。
開店前一小時，薛紹凰一邊為聖誕樹環上繽紛的彩帶，一邊心想。
「凰大妳聖誕節那天能幫我個忙嗎？」查理興沖沖地從廚房跑過來。
自從認出她的身分後，查理立刻就追蹤了她的粉絲團，發現她的粉絲都喊她凰大，查理就
也這樣叫她，而其他員工也跟著一起叫，讓薛紹凰頗為無奈。
在職場被這樣稱呼，她覺得很奇怪，試著糾正了他們幾次，但查理仍執意要這樣叫，她也
就不管了。
「好啊，聖誕節我有排班。」做服務業的，很少能在這種熱門節日放假的。
「太好了！當天妳不用上班了。」
「什麼？」
「來來來，先坐下來說。」查理神秘兮兮地拉起薛紹凰的手，於店內角落桌旁坐了下來。
「是這樣的啦，聖誕節那天，我們店已經被包下來當求婚場地了。」
「誰那麼大手筆？」薛紹凰很驚訝。其他日子就算了，居然在聖誕節包下他們家咖啡廳，
這費用可不便宜。
「我表弟啦。」查理笑著說，「其實場地我沒跟他收錢，畢竟是自己弟弟嘛。他難得遇到
了想結婚的女生，當然要幫忙啦。」
「了解。那老闆要我幫什麼忙？」
查理開始說起當晚的流程。聖誕節當天晚上，店內的客人將會由查理的朋友坐滿店內，而
薛紹凰則在店內的小舞台上演唱一些應景的聖誕歌曲。
之後，表弟將會帶著女友前來，等他們吃完後，薛紹凰則要開始唱火星人布魯諾的Marry
You，舞台後的白牆上也會投影出男女主角相識的影片。
之後老闆的朋友們，將會大聲歡呼，之後依照順序將玫瑰花遞給女主角。當女主角感動不
已時，男主角則會拿出戒指向他求婚，等女主角落淚答應，為這次的求婚驚喜劃下完美句
點。
「唱歌的酬勞一定會給妳的，妳放心吧！」老闆拍拍胸脯。
「好。」薛紹凰一口答應。
能賺外快當然好了，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聖誕節當天晚上，老闆讓他的朋友們都坐定位後，才把門上休息中的牌子換成開店中。
而她則抱著木吉他坐在小舞台上試音。
平安夜那天打烊後，她還特地留下來排演求婚的流程，不過還是有點小緊張。
求婚可是大場合，她希望表現完美，留給男女主角美好的回憶，也不負老闆所託。
「他們快來囉。」老闆看著手機，對此次的求婚幫手們提醒道，而薛紹凰清了清喉嚨，也
開始打起拍子，於台上唱起經典的Last Christmas，帶點磁性的歌聲隨即流淌於店內。
幫手們耳朵一亮，不由得看了看台上專注演唱的鳳眼美女。薛紹凰的歌聲辨識度很高，是
具有個性的女中音，富有感情，頗為抓耳，他們都聽得很享受。
第一個段落剛結束後，男主角牽著女主角的手推開了店門，清脆的風鈴聲隨之響起。
薛紹凰手上刷著吉他和弦，好奇地將視線投去，卻看見了此時她最不想看見的人，眼睛不
由得瞪大。
那是許自華。
她今天化著淡妝，穿著一身磚紅色襯衫束腰洋裝，身邊站著一個高出他半個頭的男子，兩
人的手緊緊牽著，十指交扣。
此景刺激得薛紹凰腦袋一陣暈眩，手下險些落了拍子。
許自華被黃彬牽著走入店內，隨即入耳的便是再熟悉不過的歌聲。
她往台上望去，看見神色錯愕的薛紹凰，雙腳直接僵在原地。
然而那錯愕不過是一瞬，薛紹凰立刻扭過頭去死盯著歌詞本，歌聲依舊悅耳，在場的人也
沒聽出什麼差錯。
「自華，怎麼了？」黃彬回頭溫和地問，帶位的服務生也疑惑地望著她。
「……沒什麼。」許自華低著頭，發顫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黃彬的手，隨著男友走向早已
預定好的位置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滲出一絲苦笑。
這還真是個大驚喜啊。
黃彬肯定也沒想過，請來助陣的求婚幫手，居然是女友的前女友吧。
多麼殘酷的巧合。
坐定後，精緻的菜餚接二連三地送了上來，許自華食不知味地吃著，心不在焉地與對面的
黃彬聊著天。
縱使她不想去看台上的薛紹凰，但她的歌聲仍繼續從舞台上傳來，與牛排一同滑入她的體
內，沉甸甸地提醒著她的存在。
終究，許自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舞台上望去。
儘管薛紹凰只是穿著格紋襯衫跟牛仔褲，於聚光燈下專注演唱的她，仍然是那麼奪目耀眼
，宛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而她的思緒則化作飛蛾，無怨無悔地向她飛撲而去－－
「自華？」
「嗯？」
男友的呼喚總算將她召回了現實，許自華及時收回目光，微笑望著黃彬，望著這個理想的
斯文男人。
是的，理想的男人，理想的結婚對象。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不該讓任何變數破壞這一切
。
她強迫自己冷靜。她不能當自取滅亡的飛蛾。
「妳認識台上的歌手？看妳看得那麼入迷。」
「以前見過。」許自華本想簡單帶過，又補上一句：「也聽過她的作品。」
「妳喜歡她的歌？」
豈止是喜歡她的歌？
許自華沉默地點了點頭，用紙巾擦了擦嘴角，垂下眼眸，掩去那不該有的情感。
不知道女友的心思，黃彬只是笑吟吟地想：表哥真會找，剛好找到自華喜歡的歌手，真巧
。
自從發現今晚的女主角是許自華後，薛紹凰心頭的苦澀便漫到了喉嚨。
她居然正在用自己的歌聲，為許自華男友的求婚助陣，打造出一個浪漫的情境。
這噩夢般的現實正擺在眼前，密密麻麻的雜訊又浮現在她眼前，她那症狀又開始發作。
不行！
她還是必須咬牙唱下去。
她是有拿酬勞的，她不能毀了這次老闆給的機會。
她需要錢！
一想起自己的經濟壓力，雜訊很快就散去，她的眼前又恢復清明。
縱使這次的表演，彷彿叫她在針山上笑著跳舞，刺得她鮮血淋漓，她還是要讓表演令人滿
意。
等男女主角用完餐後，老闆向她打了暗號，她了然地點了點頭，等這首歌結束後，便開始
奏起那首求婚名曲Marry You。
『It's a beautiful night,We're looking for something dumb to do……』
當她開始唱起熱情歡快的Marry You時，燈光轉為朦朧的昏黃，查理也按下了投影機的按
鈕，將影片投影至薛紹凰背後的白牆上。
那影片是她與黃彬相識的過程，他們兩人的合照搭配著薛紹凰的歌聲，一張張地被播放出
來。
薛紹凰的臉色十分蒼白，然而她閉上眼，仍然盡責地唱著歌，在他們親密的貼臉自拍之前
。
許自華不忍再看，也閉上了眼。
這畫面太殘忍。
她其實早已察覺到黃彬今晚想要做什麼。
她交往兩年的男友可不是對節日上心的男人，有時還會忘記節日，從來不會主動訂什麼餐
廳。
在他靦腆地說出他聖誕節已訂好餐廳後，她便知道，今晚她將會從女友變成未婚妻。
她本想配合演出，扮演一個驚喜而感動的女人，滿足在場眾人的浪漫幻想。
但當薛紹凰出現在這場求婚秀中，她光是要維持微笑就費盡全力。
『Who cares baby,I think I wanna marry you』
這句歌詞，她曾也聽薛紹凰對她一個人唱過。於那無憂無慮的歲月中，在她發紅的耳邊輕
輕唱著。
她何嘗不知道薛紹凰對她的感情依舊沒變？
這場求婚秀，對薛紹凰來說太殘酷，對她來說也是。
剛進店內之時，她那一閃而逝的愕然及痛苦，閉上眼仍歷歷在目。
還是讓這場鬧劇早點結束吧。
「我答應你。」
許自華睜開淚濕的眼睛，將嘴角的弧度彎得更深。
「咦？」黃彬愣了愣，隨後才傻笑起來，「好、好！」
被請來的求婚幫手都傻了，只能看著男主角從口袋裡掏出鑽戒，扶著女主角伸出來的手，
小心翼翼地將戒指套在無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