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發現喜歡上女生,是什麼時候呢?
有些人也許能夠毫不猶豫地答道:幼稚園!我喜歡大班的姊姊。
而有一類人,可能是如我這般,一時間無法答個周全,總是摸著石子過河,在每一次嘗試
中,拼湊出自己的模樣。
現在想起當時與小風之間,有時會對自己感到詫異,我是那樣直覺地、近乎本能地認為,
自己不能夠完全拒絕她。
好似拒絕了她,我所經歷的一切會成為空白,否定她的同時,也會扼殺掉我所有的探索與
自白。
我明明不喜歡小風的,可當一個女孩,願意在某個時刻攤開她自己,無所保留的任妳觀看
,她所知悉的,關於自身深處的秘密——也就是喜歡上女生,喜歡上妳,也正是妳所給予
,分毫不差。
任誰都無法不動容吧,即使我依然只是一個可惡的國中女生,我還是不自覺的貪看小風的
「喜歡」,並自以為小心地安放我與她之間,乍看濃烈的關係。
我不曾允諾,鮮少回應,可是她是那樣的熱烈,宛若花朵初綻於一塊新生的土地,無所畏
懼地伸展枝枒,而我,就是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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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澄卻是個暝月般的存在,之於我。
如果大膽地將自己比作地球,似乎能夠竊喜於被圍繞的虛榮,實際上是我根本無力抵抗她
的運行,我能窺見她明亮的那面,是由於遠方的光,她或許不期待我包容她的盈缺,而我
卻覷著缺口,虛妄的編派關於她的一切。
我們未能共享白日,但至此我還不能明白,究竟是她本屬於夜,還是我們的關係只能從變
質的那一刻,開始變得晦澀,我不能向好友提起澄,不能提起自己曾經擁有過女生的吻,
只能自己在睡前偷花十分鐘去回想這個在我心中種下妄相的女孩。
可就在此,我收到了她的信,很簡單的,用學校考試紙寫成的一封,雙面對摺的信。
澄托了我同班的一個男生,也在那家補習班的,傳信給我。
「Hey!最近好嗎?
補習班又走了一些人,下課變得好無聊,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妳過得怎麼樣,
還會回來嗎?
我一直都在這裡。
最近考試變得很多,一起加油吧!
澄」
只是這樣,一封簡單問候的信,也許是料想傳信的中途會被不相關的人士傳閱吧,澄總是
如此,淡淡的,卻隱然透出一股執著與堅定。
我鮮少以筆墨去書寫澄,是因為直至最後,我仍難以窺探月的另一面,我能夠擁有的她,
只不過是透著別人的光,片面而飄渺的憧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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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矜持都用在很奇怪的地方,但總之不是在這件事情上面。
飛快地回了信,並威脅同班男生最好乖乖傳信不要囉唆不要偷看,同時收到澄的回覆,她
提議我們來寫交換日記,我簡直喜出望外,可我不能表現出來,只是讓她去找個本子(這
時候的我又矜持了起來)。
不過這個提議並沒有持續太久,至今我已想不起那本日記的下落,
但是,我又回到補習班了。
母親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當年國三的我主動要求換補習班時,所展現的魄力與堅持,
並不來自於需要考上第一志願的壓力,而僅僅是為了另一個女孩罷了。
為了坐在澄旁邊,或許上課偷傳些紙條,然後共享下課的十來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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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回去上課的那天,我一點也不緊張呢。
才怪。
直到逼近上課的時段,我像是被雷打到一樣,衝去洗了個澡,還花了點心思吹整頭髮,穿
著白色的針織外套(當時是寒假),拖到最後一刻才終於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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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我在腦海中練習過千百次,再次見到澄,我要霸氣側漏地走進教室,筆直的朝向她身邊的
位置,坐下,然後揚起完美的側臉對她淺淺微笑,笑而不言,萬夫莫敵。
當筆者這樣宣言式地寫下一段回憶時,往往也昭示著主角必然的失敗。
我在上課前的最後一刻奔入教室,驚喘未定,正要泰然自若地走向澄時,發現她隔壁竟然
先坐了別人!
是我們班的那個八卦胖子男同學!
胖子掛著賊笑看向我,澄卻沒有循聲回頭,惱羞之餘,我確實照原訂計畫筆直地走向前,
在原本該是坐著我的位置旁邊,狠狠的踹了胖子一腳,結果他聞風不動,我卻向後踉蹌了
好幾步,
我的知性美少女出場,毀於一旦。
也許是平常在學校被我欺壓慣了,胖子自知該止於此,便自己摸摸鼻子回到他前面的位子
上,我才發現澄旁邊的位置並沒有放書包,是空著的。
「欸......嗨!」我尷尬地望向澄。
「嗨,好久不見。」她瞇起眼,笑了,澄的眼本來就是略為狹長的內雙,直到此刻我才發
現她笑著時,眼尾會微微的上勾,很好看。
接著就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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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我仍不覺得自己喜歡上澄了,很矛盾吧,當我觀照著小風的「喜歡」,卻無法自主
地將這樣的情感歸諸於自己生命中的任何經驗。
在那個冬夜以後,我們驟然分離,原本扁平的情感面因著距離而狂亂茲生,變得立體、澎
發地鼓脹,但那也只是就著我的「念想」而生,實際上卻是種一旦落入現實便會支離破碎
的微妙處境。
譬如此刻,我對澄,有了一個全新的角度,關於女生和女生之間的,可我對她卻一無所知
,除去我們共同擁有的一吻。
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