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結束後，周昕璇請張哲通知所長等長官下午的開會時間與地點。
接著她走到辦公室後方的實驗室去，
與她旗下的兩名研究員及四名助理做了一個小小的進度報告會議，
然後再進到細胞實驗室忙實驗；不一會兒，預先設定的鬧鐘響了，
她訝異時間過得如此飛快，趕忙將實驗的器材收拾乾淨，
整理一下全身上下，便開車到所長辦公室所在的園區去。
她急忙地趕到大會議室時，陳廷禧所長、簡呈副所長、
總公司政風處長、總公司法務室主辦及採購課主辦、楊宜樺課長都已就定位——
但跟這個計畫沒什麼相關的黃計也列席了。
這個會議並沒有禁止任何人與會，但她見到黃計那不懷好意的微笑，她的心便直往下沉。
她假裝沒事般微笑向在座的長官們點頭致意後，坐到楊宜樺身旁。
她剛坐下沒幾秒，賴卓群便從容地走進會議室。
周昕璇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賴卓群離開中華製糖五年來，第一次踏入中華製糖的地盤；
跟在賴卓群後面走進會議室的，是林啟艾。
周昕璇看到林啟艾，內心忽然一股騷動…但林啟艾卻連看她一眼也沒，
逕自跟在賴卓群後方，最後還選擇坐在賴卓群身旁。
周昕璇見到林啟艾沒有看她、也沒乖乖坐到她隔壁特別為她留下的空位。
忽然內心很不是滋味。
「賴博，真是稀客！好久不見！」陳廷禧率先出聲歡迎賴卓群。
「請陳所長別這樣說，以後雙方要多多合作才是真的。」賴卓群笑起一臉世故。
周昕璇看著賴卓群說話的模樣。
在此時，他才真的有身為長官的那種老派感，跟平時與她相處的年輕小伙子模樣，
差異實在太大。她馬上想起十年前，賴卓群還是自己頂頭上司的樣子。
「這是當然的呀！賴博這次肯賞臉跟我們合作，我們是求之不得啊！」
坐在周昕璇身旁的楊宜樺接口道。
「楊課長，你也別再虧我了，想當年，我還不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
自覺羞愧才落跑的。」賴卓群眼神飄到楊宜樺這邊來，微笑地說。
周昕璇看著楊宜樺聽聞賴卓群話中有話，那臉色一沉的模樣，不禁內心發笑。
「好了，我想賴博一定很忙，我們就趕快開始吧！」
陳廷禧的時機抓得準，在場面變得尷尬之前，結束了這些客套的寒暄。
「當然好，麻煩所長了。」賴卓群點點頭。
「好的。賴博、簡副所長、楊宜樺課長、及其他先進各位好，
今天是中華製糖與成功大學『味覺細胞分離合作案』的簽約會議，
主要是讓雙方對條約內容有共識，盡早讓合作案早點開跑。」
陳廷禧溫文儒雅地做了一個開場白。
周昕璇發現陳廷禧的開場白中，完全忽略掉這個計畫的主持人——林啟艾。
「咳，對不起，容我打岔一下。
剛剛陳所長漏掉了我們這個計畫的主持人——林啟艾研究員。」
幾乎跟周昕璇意識到的同時，賴卓群將林啟艾的名字大方地搬上檯面。
「噢，這是當然的，還有林研究員。」陳廷禧斯文地笑笑，
「這個會議其實就是一個形式而已，所以也就不勞煩賴博做簡報了——
我想賴博大概也沒有準備吧？」陳廷禧開玩笑道。
「我的確沒有準備。」賴卓群嘻皮笑臉，雙手空空擺在空中。
「哈哈！」陳廷禧笑了兩聲，
「那就請賴博及在場各位看一下合約內容，有任何問題都歡迎提出，
沒問題的話，就請賴博跟林研究員在合約上簽名蓋章，這個會議就圓滿結束了。」
周昕璇簡單翻閱了一下總公司審核過的合約內容——
除去那些制式化的保密條約，關鍵的合約內容不多，大約僅有五條左右。
條約大致的方向，主要是實驗成果歸中華製糖所有，但賴卓群擁有投稿期刊文章的權力；
專利權則為中華製糖所有，但賴卓群也可掛名發明人——
總而言之，賴卓群只有拿到「發表期刊文章」這種微不足道的權利。
她忍不住在心裡冷笑。
區區一個十萬元的小計畫，你們竟然還有臉主張實驗成果跟專利權歸中華製糖所有。
她好奇賴卓群會對這樣的條約如何反應。
「如何？賴博跟林研究員，或是在場各位先進，有任何意見嗎？」
大約過了五分鐘，陳廷禧開口詢問。
「我沒有意見。」賴卓群溫和地微笑道，周昕璇差點下巴沒掉下來。
「除了第二十三條。」他瞄了一眼周昕璇。
「喔？第二十三條，『本試驗計畫成果及專利權均歸中華製糖所有，
賴卓群博士及其團隊相關人員亦可列入第三發明人之後…』」
陳廷禧大略唸了條約內容，「賴博，你對第二十三條的意見在？專利權的所有嗎？」
「不是。」賴卓群微笑道。
這次周昕璇的下巴真的掉下來了。
難不成賴卓群真的願意把這個計畫成果，以區區十萬元讓渡給中華製糖？
「我想要貴公司寫明第一、第二發明人等等的名字。」賴卓群繼續輕輕說道。
「這…」不只周昕璇，陳廷禧似乎也沒料到賴卓群會要求這種枝微末節的小事，
愣了一下，隨後望向楊宜樺跟周昕璇這邊。
「這個要求，」楊宜樺馬上微笑回應，
「我想先了解賴博的想法，我們再討論，或許會比較好。」
「當然。」賴卓群翩翩地站起身，
「這個計畫，各位都知道，是貴公司出人力、我出腦力與研究經驗，
任誰都了解這個計畫的投入程度是誰比較多；
但這個計畫是昕璇牽線，我『奇摩子』好，所以專利權歸中華製糖，我是可以接受的。」
賴卓群話剛說完，周昕璇馬上受到在座各方向目光的關注——包括林啟艾的。
她忽然感到一陣困窘、差點沒衝上去掐死賴卓群！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楊課長問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啊，
我只是想要條約內容『明確清楚』而不是『模稜兩可』，
而且在座都是我的前同事，各位應該很了解我的脾氣。
我可不希望到時這份專利上，有出現一些我根本不認識的人被列入發明人，
或是跟我一起研究的人，卻無端沒列入發明人。」 賴卓群聳聳肩，
「這只是一種『奇摩子』的問題罷了。」
周昕璇張大眼——她知道賴卓群在做什麼了。
賴卓群正在力保林啟艾的發明人地位哪！
她怎麼沒想到中華製糖竟然還有這招——讓林啟艾當主持人擔當實驗失敗的風險，
但卻沒將林啟艾詳實列入專利的預定發明人，
最終林啟艾依然會因為試用期沒任何顯著表現而被解僱！
她怎麼會完全沒有看出條文之間暗藏的玄機？
「喔？所以賴博的意思是，我們中華製糖會把專利發明人亂寫囉？」
黃計也加入論戰行列，粗魯地問道。
「黃博怎麼這麼說呢？」賴卓群莞爾，
「我只是認為，把條約內容寫清楚，大家心裡都會有個底，做起事來也比較踏實。」
「請賴博不用擔心。關於這點，我們是考量到計畫進行過程中，
人員或許會有所調動，所以才沒寫上發明人的姓名。」身旁的楊宜樺冷靜地攻防著。
「喔？為什麼人員有調動，就不能列入發明人了？
實驗成果的發明，會因為人事時地物的變更，實驗操作人就不能列為發明人？
這是什麼道理？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賴卓群不客氣地嗤笑道。
「賴博…你…！」楊宜樺明顯地被激怒了。
天啊！賴卓群一反在成大那樣溫文儒雅的形象，現下的他，
已經完全回復到當初在中華製糖那樣以一敵十的狀態，
態度從容卻又有條有理、不急不徐地反擊著楊宜樺、黃計等人，
周昕璇看了不禁熱血沸騰、內心早已拍手叫好不下十次。
「林研究員，妳身為計畫主持人，妳的意見如何呢？」
哪知當周昕璇看戲看得正入迷，陳廷禧忽然點名林啟艾，
讓那你來我往唇槍舌戰的場面嘎然而止。
不僅林啟艾被陳廷禧的點名給愣住，周昕璇也愣住了，隨後而來的是一股憤怒。
陳廷禧怎麼可以讓林啟艾一介小小菜鳥，卡在中間決定是自己公司的人對，
還是賴卓群對？她若支持中華製糖，恐怕就會失去專利發明人的資格；
但她若支持賴卓群，她又如何在中華製糖繼續混下去最後四個月？
林啟艾怎麼回答都不對呀！
「所長，我認為賴博說得很有道理。」情急之下，周昕璇不顧一切，直接站起來說道。
似乎沒人料想得到她會忽然站起來維護外人，
原本一票人等你來我往的討論熱度霎時降至冰點；
而站著的她，忽然承受會議室裡所有人目光的投射，她這時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在這個談判的場合裡，她竟然會為了保護林啟艾，做出支持外人的舉止?？
一向冷靜沉穩的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找台階下。
「謝謝周博。」賴卓群率先打破那尷尬的沉默，笑著回應道。
周昕璇尷尬地微笑點點頭，趕忙趁這個機會坐了下來，
坐下的同時，她感覺身旁的楊宜樺瞄了自己一眼。
「但，我認為這個計畫的『主持人』依然有發言、表示意見的權力。」
賴卓群溫和地笑道，轉過頭，以極其溫柔的目光，看著身旁的林啟艾，
「林研究員，身為計畫主持人，請問妳的意見如何？」
木頭！妳給我爭氣點啊…！
周昕璇看著林啟艾那無助的樣子，深怕她會抵不住在場所有人目光的壓力。
只見那無助的橘髮女孩在寂靜的目光矚目及龐大壓力下，深吸了一口氣。
「報告所長，我也認為賴教授說得極有道理。」接著是渺小的、卻清晰的顫抖。
陳廷禧似乎沒料到林啟艾竟然敢給出這樣的答案，「林研究員，請問妳的意思是？」
「報告所長，我認為賴教授說得很有道裡。」
林啟艾抬起頭，周昕璇似乎看見她正看著自己。
「請將『我的名字』列在發明人裡，謝謝所長。」
林啟艾的聲音不再顫抖，更多的，是極其堅定的冷靜。
周昕璇看著勇敢的林啟艾、看著終於不會再愣住的木頭，
真的很想起身，為她的勇氣與堅定鼓掌。
「既然計畫主持人也認同這個提議了，陳所長，就這樣定案了吧？」
賴卓群滿意地笑著，輕鬆地兩手一攤。
陳廷禧沉默了兩秒，望向楊宜樺這頭。
楊宜樺的臉很臭，但也沒再多說什麼，只點點頭表示同意。
大勢底定。
「好，」陳廷禧於是直道，
「賴博，那這專利的發明人，就照您說的，
列入林研究員、周博、楊課長及您本人，這樣可以嗎？」
「可以，再麻煩貴公司費心了。」
「採購林主辦，這條約內容就請法務室修正後，再交給妳去處理。」陳廷禧下著指令。
「是。」採購課主辦趕忙唯唯諾諾答道。
陳廷禧不再囉唆，沒兩句話就俐落地結束這場會議，眾人開始紛紛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