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痛苦也是活著美好的一部分。」
一直深深記得這句話，感到痛苦的時候更是會如此複誦。但直到前幾天才
體悟這句話的意義，果然，認為自己應該要這麼想，和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兩
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那幾天他去出差，我在家裡整理備品時發現一些他隨手記下的故事，沒有
我的故事，已經結束的故事。我為自己的不知情感到屈辱，要他給我一個理由
，何以我沒有擁有那些他曾給過別人的，是不是我不值得。
他說，沒有就是沒有，如果你真的很在乎，那就離開吧。
字面上看起來很冷漠，但是他不冷漠，他很生氣，他氣我拿過去的事情質
問他，他更氣自己為什麼要對我生氣。
我則是悲痛到無法言語，「終將要離開」對我來說是一直件難以觸碰的話
題，彷彿一開始，就預言了這一天到來的必然。那幾天我什麼都沒辦法做，只
能將自己浸入在這深深的悲傷裡，還得注意不要在浴缸裡一睡不醒。
於是我逼自己在居住的城市漫無目的地遊走，曬曬太陽想把爛濕的心晾乾
。路上經過一間小小的甜甜圈店，門口有柴犬，懶洋洋地趴在等待他的主人挑
選甜甜圈；櫃檯裡有很多種看起來都很好吃的甜甜圈。看起來都很好吃，但還
是算了吧。
偶然抬頭，天空萬里無雲，天氣這麼好，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這個城市
屬於所有人，卻也不屬於任何人，他就只是在這裡而已。
還是算了吧。
我想要是我會抽菸有多好，也許點一把火就能把煩惱燃燒殆盡，於是拿著
火柴走向陽台，才發現我沒有菸，比未滿十八歲的張震嶽還慘。
還是算了吧。
我又看著天空，可能是因為對面鄰居的窗戶一直都緊閉著沒什麼好看的，
也可能是因為比起故鄉這裡的天空廣闊很多，隨便都能看到天空。
我想起第一次看到這片天空時，大半夜的我還以為是白天，深受感動而寫
了篇文章紀念，他說，區區城市光害被我寫的很浪漫，真是奇怪的人。
真是奇怪的人。明明已經買好了回程的票為什麼要留下來；明明走在交叉
點的兩端為什麼要回頭；明明有很多明明為什麼要一切重新來過。
才想起來，那天我是這樣回答他的：只是想更靠近一點而已。
沒有辦法考慮未來，只能盡可能地，把握每一秒能說話的時間，努力地朝
對方再走近一點，給予我們的所有。
既然如此，就沒有什麼好害怕失去的，也不會被丟下。就算最後分開了，
我們還是擁有自己，和對方曾經給自己的一切。
害怕失去，害怕不被承認、害怕沒有未來、害怕被拋棄、害怕自己不如人
、害怕他終究還是懷念一個人。只好想盡辦法控制一切，控制他、控制自己，
控制不了的別人就在眼皮下緊緊盯牢。深怕走錯一步，就鑄下無法挽回的錯。
這些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啊。我們會留在彼此的身邊，只是想要更靠近而已
，就這麼簡單。
突然之間，我打從心底覺得，就算此刻分手，我也心滿意足，沒有任何遺
憾。（一句真心話，謝天謝地，我有愛過～）
於是我播了通電話，跟他說了聲對不起，因為我只看見自己的恐懼，傷害
了彼此好多。再好好的、認真的說一聲，「我愛你。」
「……我今天上班，就一直在想，人真的很喜歡控制的感覺耶。每個客人
都是在拿著遙控器控制的時候最開心，明明就還有其他更有趣的功能吧。」
以為他會深受感動，他卻自顧自的打開了工作的話題。但，這就是逃避型
依戀的他，無法卸下心防對任何人依賴的他，對我的愛的表現。
「我想是因為，我們從一出生就被控制，也被教導要控制自己，但人的一
生中能控制的事情真的太少了，才會那麼喜歡在自己的世界當主宰的感覺吧。
」
而我能給予的回應，就是專注在當下，和他仔細地、真誠地說每一句話。
不畏懼，不隱瞞，不設圈套，不存在任何目的，就只是對話。當然，絕不委屈
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地擁有當下。
「最好的愛，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去愛一個人。」那個人曾說過的話，如今
我能說我真的懂了。
十分神奇的是，過去以為這種「就算分開也能坦然面對」的想法會產生距
離，或者說這件事就是距離本身；但我們的相處和對話卻在我體悟到這件事情
後，變得更親密了。或許是我們不再害怕會互相傷害，而更能做自己，也更能
擁抱彼此的緣故。
這座城市的天空依然晴朗無雲，他從不隨著任何人而怎麼；屬於所有人，
也不屬於任何人，他就只是在這裡而已，與居住於此的每一個人相同，我們終
將告別，卻也永遠都擁有共同存在的畫面。
多難得。
「你多難得，城市繼續轉動」，這首歌寫的不是灑脫，正是深愛啊。深深
愛著自己，與來到生命裡的每個人；歡迎所有的到來，然後歡送他們離開。不
是無所謂，也不是不想有所謂，而是無所畏：出於對自己的深愛，才能無所畏
懼地愛著其他人，坦然面對發生的一切，不因你而怎麼。
「我多愛你」的下一句，不管是什麼，我們都今曾與共。
後記
如今說來雖然清晰，可回想起經歷的每一瞬間，還是能感覺到像要刺穿胸
口的劇痛。真的好痛，痛到快死掉了，真的快死掉了，會死掉就好了，痛成這
樣還得苟活著，豈不是比死了還痛苦，乾脆死掉算了。
人之所以選擇死亡，正是依循著生命的本能，試圖尋找「出路」啊。
要能活著找到「出路」真的好難；找到了之後，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些
過程，光是聽別人說、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和真的體會到是大不相同的。
像要破繭的蝴蝶，非得要不停地弄傷自己才能長出強壯的翅膀；若有誰心
疼了去將繭剝開，他就看不到天空了。
只記得心裡那一聲聲，「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我與你同在。
不要害怕，你還擁有自己。
不要害怕，既然生不如死，就當作自己死了一回。
若不是過去受過的傷痛，也不會知道痛過來還是能活著，所有的努力都不
會是徒勞。
多希望能讓我所關愛、正在受苦的人明白啊！但我能說的，卻也只有一句
，「不要害怕。」
請勇敢地去感受吧，所有愛與傷痛。你值得經歷所有的美好。
就是想放棄，也沒關係的。因為你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