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明明妳在別人口中有著這麼一個形象,「外熱內冷的神秘女」;明明朋友們時常趁妳
不在時默默抱怨著妳,說妳總是態度疏離,大家一直都想和妳再變熟一些,卻又拿妳沒辦
法,對妳有諸多不滿;明明妳曾和我說過,妳不想和任何人太好,也因為我曾試圖越界而
把我推得遠遠的……這樣的妳,卻開始黏著我,在校園裡,妳幾乎天天都和我一起行動。
大學生活開始邁入課程最滿的大三下,寒假時,妳問了我課表排得怎樣,我只當妳是
無心問問,便把第一次選課後暫定的課表截圖丟給妳。
開學的那一週,週一和週二我們的必修課都重疊,妳自然地坐到我身旁,自然地在主
動找人的分組時,預設我們會在同一組、開始找起其他人來,而我也樂得和妳一同上課。
本來還真的沒多想些什麼的。
直到那個週三,在我們上完上午的必修課,吃完午餐後,我說我要去上某堂選修了
哦,還以為我們要分散兩地,妳卻笑吟吟地說了聲「我也有修那堂哦」,就逕自向前往
那棟大樓的方向走去。
我愣了愣,快步跟上妳,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又一次地,我們自然而然地又坐在彼此旁邊,自然而然地在分組時分到同一組。
中堂下課時,我總算按耐不住,開口問了句:「欸,給我看一下妳的課表……」
不出所料,明明系上很多必修不只一個時段可以選擇,我們的必修卻完全重疊,妳甚
至連選修課也跟我完全一樣,我們只有一堂靠運氣才能選上的通識沒重疊到。
「可以一起上課不是很好嗎?」妳給我看完課表後,趴到桌上,仰頭看著我這麼說了
句,語帶撒嬌,唇邊泛起一絲微笑。
我張嘴正要說些什麼,妳卻打了個呵欠,閉上雙眼,「我好睏哦,先睡一下,上課要
叫我哦。」
看著妳顯然沒有真的睡去的臉龐,我能感覺得到,妳之所以說要休息一下,只不過是
為了轉移話題,不讓我繼續和妳討論課表的事情罷了。
妳是故意的嗎,是故意的吧……很想這樣問妳,卻又沒有勇氣,只好裝作一切都只是
巧合──哪有可能那麼巧,我也知道,但除了假裝一切都很巧,我還能怎樣呢。
除了校園內朝夕相處的時光,妳私底下主動找我閒聊的頻率,高得讓我惴惴不安。
由於課表高度重疊,白天只要有課程的時間,我們都黏在一起,中間空堂之類的時
間,也因為接下來的課程相同,我們自然而然會找個地方一起看書或閒聊;課程結束之
後,因為我們在籌辦系上活動時妳要我和妳進同一組,我們就算下了課也經常一起行動,
經常十點多才分開,各自回到家中……都已經這樣了,到家之後妳卻總還是找上我。
學期之初妳只是密我,後來開始會用軟體撥電話給我,再後來,妳甚至會在半夜時忽
然打給我;我們總閒聊著一堆有的沒的,不很重要的瑣碎小事。
也是到這時候我才知道,妳之所以成績那麼好,其實不是因為妳天資聰穎,而是因為
妳經常失眠──以往的妳,在失眠的夜裡躺了好一會兒還睡不著的話,便會坐起來看書。
「反正也沒別的事情可做,乾脆就把課業顧好吧。」妳這麼說。
但現在,妳卻是找上我。
為什麼呢?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看書就好了,為什麼現在要打給我呢……我依舊想問
卻沒問出口。
在和妳的對話裡頭,我幾乎不太主動開啟話題,面對面時是如此,通電話時更是習於
只附和妳的語句,不太會多說些什麼;也許是我本生就安靜,又也許是我太害怕會講錯話
吧,畢竟,面對妳,我總有那麼多想說卻不能說的、想問卻不敢問的……
所以仔細想想,我唯一會主動插話的場合,只有在妳柔聲說著「頭好痛啊」之類的埋
怨時。
我也不曉得是為什麼,每每聽到妳用帶點撒嬌的語氣這麼說話,我總會無法克制地回
覆:「妳老是這麼晚睡,身體總有一天會垮掉的我跟妳說。」
這般掛念滿滿的話語總是脫口而出,又總會在講完以後感到懊悔、總怕自己的聲音聽
來過分擔憂。
幸好,妳從沒針對這點表態過。也不曉得是我的口氣聽來太過無所謂、或是妳對於我
的口氣無所謂,又或者是,妳其實已經查覺,卻又故意忽視,我太過深切的關心。
妳只會這樣回我:
「我已經習慣了嘛。倒是妳,妳都不睏嗎?妳又不像我這樣睡不著。」
想陪妳說話啊,讓妳早點想睡覺……
這種話怎麼可能真的對妳說呢,我只能笑著應聲:「要問幾次啦,我要是睏了就會跟
妳說啦。」
明明總是這麼告訴妳的,可每次只要妳打電話來,我總會等到妳說了類似「我有點
睏了,明天見」的話,才甘心結束通話,這樣的小細節,一向敏銳的妳不曉得會不會發
現呢?
我不知道我希望答案是什麼,我只知道,跟我講過電話的妳,好像比自己看書還要更
容易有倦意,這就夠了吧,至少能讓妳好受一些。
大三下開始,我們變得萬般要好,這樣的轉變明顯得很,眾人都注意到了。一開始大
夥還有些怨言,可或許是妳表現的態度太過「特別」,到後來大家也都不太在意了,要是
盧一會兒還說不動妳,便會任由我們兩個人單獨相處。
我常常在想,或許這就是妳親近我的目的吧……妳想要一個擋箭牌,幫妳擋掉那些太
想靠近妳的人們,讓妳可以和那些人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每當她或他太過靠近妳時、每
當妳想逃跑時,總有個恰當的理由,可以在退後的時刻用上,不會被人質疑。
那便是我。
我是妳的擋箭牌,也是妳的退路。
「唉唉,妳們兩個根本就是連體嬰,分一點時間給我們不行嗎?」
每次被這麼問起時,妳總會隨口編個約,比如這樣:「不行哦,我們已經約好要去看
電影了。」
這麼說完以後,妳還會刻意地挽住我的手臂。
而我在這段時間以來,漸漸學會和妳一起瞎扯,感覺到妳在暗示我,我會無奈地笑
笑,開口附和妳任何臨時編織出來的謊言:「嗯,票都訂好了,還是妳們也要來嗎?」
「拜託,周五晚上這種時間,現在才訂位置都爛死了好不好?」朋友們哀嚎,「都不
約啦妳們,隨便啦妳們過兩人世界去吧。」
「那掰掰囉!」
聽見朋友們願意放人的表示,妳會笑著揮手道別,背起包包,拽著我往校外走;妳從
來不會針對我們的狀態澄清,全然忽視朋友們調侃的話語。
我想妳是聽得出來的吧,朋友們刻意的用詞,妳其實都知道,只是裝傻罷了……感覺
到妳一遠離大夥後,便不動聲色地抽出來的手臂,我想我不會錯判妳的心思。
只能暗自苦笑。
「所以……妳要回家了嗎?」又一次扯謊以後,我低著頭開口。默默捏了下方才被妳
挽著,此刻已經沒了溫度卻依舊麻痺著的那塊肌膚,有些精神恍惚。
「嗯……我爸媽這禮拜出去旅行,要來我家嗎?」
我抬起頭,心臟跳得飛快,呆呆地應:「啊?」
而妳笑得燦爛,「回我家看電影啊?去附近租個片一起看嘛,不是說要看電影嗎?」
「我……」
沒能給妳一個完整的答覆,兩個人獨處一室對我而言還是太讓人不安了些……正想著
自己該怎麼回絕,畢竟我從不曾拒絕妳過,就見妳的笑容轉趨平淡。
妳低低說了句:「妳有其他事嗎?那我一個人看就好,沒關係。」
「……沒有事啦。走吧。」
還是應了下來,只因妳說著「一個人」三個字時,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落寞。
捨不得看妳那樣。
我們在路上隨便租了個喜劇片,去便利商店買了爆米花。不是第一次進到妳家,卻難
得只有妳我單獨兩人。坐在沙發上,妳看得入迷,我卻只是偷偷看著妳。
看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瞥了瞥電視裡頭逗趣的情節,明明應該覺得歡快,心
頭卻湧上疼痛感──好希望妳一直都能這樣真誠地笑著就好了,明明笑著的時候總像個孩
子似的,為什麼這樣的妳,心裡有那麼多傷痕呢,好捨不得……
不敢再繼續看妳了,感覺自己就要哭了出來,轉而看向大螢幕中的劇情,卻無法融
入,只是發著呆。我想我的異常還是太過明顯了,我總是無法好好掩藏自己的情緒,無
神的狀態一下就被妳給看出。
「妳是不是不喜歡這部啊?」妳按了暫停,手在我眼前揮了揮。
我還沒回過神,妳便將身子向前探,側著頭仰視著我。
「……怎麼了啊妳?」
「嗯?」
「妳哭了啊……」
妳這麼說著,皺起眉頭,眼裡的擔憂看來不假。
「……想睡覺而已。」
為了讓自己的藉口看來合理些,我還刻意打了個呵欠。
「哦……」妳頓了頓,而後平靜地問了句:「那妳要回家休息嗎?」
明明嘴上這麼問,眼神卻不像是真的相信我了,倒像是配合我而刻意演出。
「……嗯,我精神不太好,先回家了。」
努力地撐起一個笑,我這麼說,提起包包,起身便走到門口。
只聽見妳淡淡地說了句:「路上小心。」
走出妳的家門,眼淚就掉了下來。明明早該看清了,自己對妳而言只是個無關緊要的
同學,可真正面對妳冷淡的作為時,胸口還是如此疼痛……
妳的不聞不問,是刻意演給我看的,妳並不是真的相信我沒事,這一點我很明白;而
妳明明能看穿我有心事,卻連開口詢問也不願的原因,這一點,我也明白……就算表面上
妳我靠得再近,妳也從沒打算真的把我放進心裡,所以,無論妳擔不擔心,妳都會順著我
想表現的樣子去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
就如同別人口中的妳一樣:有人願意訴說,妳就願意傾聽;倘若別人不透露,妳也不
會自己開口探人隱私,因為妳並沒有想要深入了解誰的念頭,而這個誰,我也包含在內。
或許是這段時間妳太常黏著我的關係、或許是我們在別人眼中幾乎成了一對似的、又
或許是,妳某些不曉得能不能稱為依賴的舉動,讓我產生了美好的錯覺……這陣子的我還
以為,也許我對妳而言,真有一點特別也說不定……可到頭來我才知道,在妳心中,我和
其他人依舊是一樣的。
妳的高牆依舊佇立在那,就算我們之間若有似無的親密讓高牆破了道裂痕,也只是稍
稍破損罷了,無法真正撼動高牆,我仍被妳隔絕妳的真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