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Apple？」
隔週一，我一踏進辦公室，馬上嚇到所有人。
「太好啦，我就知道妳不會這樣就不來！」周昕璇開心地跑上前勾住我的手臂。
「Apple，妳怎麼還敢來？」林啟艾則是跟在周昕璇身後，一臉尷尬。
「蛤？」我一頭霧水。
「大家都聽說了。」小智推了推他的眼鏡，面有難色，
「Ms. 陳跟柯科長說，要妳不要再出現在金屬中心。」
WTF，所以她是認真的？我是真的被辭職了？
「Apple，妳要不要去問看看柯科長？」小李擔心地問。
「不。」我按按太陽穴。
這種事情，當然是直搗黃龍——當面問女魔頭最快。
問柯科長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與其奢望柯科長幫我說些什麼好話，
我還寧可自己去找女魔頭。
周昕璇在一旁沉默地看著我幾秒後，接著把我拉到了我的辦公室去。
「妳想直接找Ms. 陳，對吧？」她看出我的心思。
「當然。」我淡淡地說，接著笑起招牌蘋果笑容，「周博真了解我。」
「因為我也是這樣想喔，處理事情直接找『本人』才是不二法則。」她笑笑，
「Apple，昨天我跟啟艾把『舌面敷料開發案』的試驗流程整個重新擬了一次，
妳找完Ms. 陳回來後再看看有什麼問題。」語畢，她將實驗紀錄簿放在我桌上。
「妳…不怕我回來就要收包包走人了嗎？」我的笑容變成苦笑。
「我相信以妳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有辦法擺平這件事的。」
她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還記得當時的『黑糖案』嗎？妳是唯一可以翻轉整個情勢的人，所以我對妳有信心。」
「周博……」
「Apple，我進來金屬中心後，一直沒有機會告訴妳——其實我很謝謝妳。
當初如此地處變不驚，當中華製糖的大家被整起事件搞得天翻地覆時，
在妳面前卻只能猶如囊中之物般地被妳輕易舉起、甚至翻轉；
整起事件妳本來只是顆被陳廷禧操作的棋子，但妳最後卻成為翻轉局勢的贏家。
雖然陳廷禧算計大家，但不得不說——妳完全遺傳到他的聰明才智。」
說到這裡，她收起笑容，「不要生氣。這是稱讚。」
是呀，當時的我明明是讓周昕璇、林啟艾、
甚至是楊宜樺、黃計、老孫這票中華製糖的狐群狗黨如此聞風喪膽的。
升任組長的這兩個月以來，所遭遇的種種挫敗，
原來都讓我不知覺中削弱了自信與能力——所以對於周昕璇的這番話，我相當感激。
「我一直都知道我很厲害。」我假裝打呵欠。
周昕璇卻笑著走上前，牽起了我的右手。
我一愣。
下一秒，我不禁微笑。
此時就跟那時，她陪我去地檢署按鈴申告時，
她握住我的手那樣，帶給我無比多的安心與平靜。
「妳可以的。」她好聽的聲音輕輕地落在我微微彎起的嘴角上。
※※※
叩叩叩。
再一次，我還沒說話，主任辦公室裡頭已經傳來女魔頭明亮的嗓音。
「請進。」
我依言推開門。
「？」女魔頭一見是我，滿臉疑惑，「妳怎麼還來？」
「Ms. 陳要我不來，我就不來嗎？」
我笑起甜美紅潤笑容，
「我說過了，給我半年的時間，如果真的還是無法拉高績效，我會自動請辭。」
想不到女魔頭聽聞我這番言詞，卻不是大發雷霆，反而笑了出來。
「妳也太好被談判了吧？」
「什麼？」我愣住。
「第一，妳根本可以不要理會我說什麼，畢竟我什麼派令都沒出，不是嗎？」
女魔頭邊說著，邊打開她昨天那本神秘小本子，
「妳昨天一開始懂得不回應我嫌棄妳績效不好，
後續卻理會了我說的那一長串話，是因為我後面的話落得太重，讓妳放在心上了？」
「第二，即使無法拉高績效，妳頂多只需要退回組員職級，
但現在妳卻自己說要自動請辭，這不也是受我昨天一番話影響？」
「所以，妳這麼容易被談判，該怎麼談合作案？」
她一長串話來得又快又急，讓我當場反應不及。
但我的大腦很快地在幾秒內回神了。
「我會不會談合作案，請Ms. 陳不用擔心。
先前我一個人可以談到八個合作案，這是金屬中心從沒有過的紀錄，
所以我有沒有能力拉合作案？數字是會說話的。」
我頓了頓，「而且，Ms. 陳這樣作弄下屬，很好玩？」
「嗯？」這回兒換Ms. 陳愣住。
「下屬會聽妳的話、把妳的話放在心上，是因為妳是長官、更是金屬中心的主任；
妳卻拿這點來觀察下屬是否適合談判？
請問Ms. 陳，您覺得您這樣判斷合理嗎？」
「我說合理就合理。」豈知女魔頭居然臉不紅氣不喘。
「呵，雖然您這樣說，但我覺得非常不合理。
除非Ms. 陳可以擬出一份公告，
要大家可以不用把您的話當一回事、可以自己判斷對錯，
這樣剛剛那席話才能稱作『合理』。」
「這也是可以喔。」結果女魔頭居然摸著下巴沉思起來。
所以我說這些話，這個女魔頭非但沒有火冒三丈、把我痛罵一頓、順便把我解職，
她反而還認真思考起我亂說的一串話語？
「Ms. 陳沒事的話，我要回去工作、想辦法拉高績效了。」
我決定不要理她，她感覺越來越像個瘋子。我可得離她遠點。
而她沒有理會我。只是還一股腦地在思考的樣子。
這次，我把門關得很小力。因為我知道這回合，我贏了。
回到辦公室後，大家看到我坐下繼續辦公都嚇壞了。
「Apple，妳可以繼續待在金屬中心了嗎？」小智小心翼翼走進我的辦公室詢問著。
「不然我現在在？」我瞄了他一眼，
「你與其有空關心這個，還不快去做實驗？
微創手術支點試驗的紀錄，等等拿來給我看看。」
「呃，好。」小智聞言愣了愣，下一秒已經溜出辦公室。
「我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的。」我自言自語。
是啊，我再也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任何人。
方才與女魔頭的一席話，不知覺中讓我好像回到了兩個月前的自己——
我忽然覺得內心的力量強大了，我忽然不再感到無所適從、
忽然不再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放過誰？」
我嚇一跳，但看到眼前的人，我忍不住笑起微笑。
是那個幫我恢復信心的人——周昕璇。
「不放過任何一個想在我底下混的人。」我笑著翻開她放在我桌上的實驗紀錄簿。
「喔？妳當初說好的—— 不管下屬、不耍官威、不高高在上——呢？」
她把手交叉在胸前。
「那是對像妳這樣自制的下屬。」我依然笑著，
「對待只想混的，當然不能這樣，那樣只是給自己找麻煩而已。」
「妳真是越來越有長官的樣子了。」周昕璇笑著，卻忽然若有所思，
「希望妳可以成為好長官，不要成為像楊宜樺那樣的長官……」
「別把我跟那廢渣相比。」我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楊宜樺，當時的中華製糖研究所化驗課課長、周昕璇的直屬長官。
長得一臉斯文、一身休閒，卻是內心狀態極其扭曲及變態的男人；
過去五年來，周昕璇就是活在他的陰影下，懷抱著報復、算計、計謀、陷害，
另一方面，卻又扭曲地與他維持著奇異的「特殊關係」……
已經可以說，周昕璇這五年來的陰影與執拗，都是因這廢渣男人而起。
「我會好好做的。」我定定地說。
「我相信妳會好好做。」周昕璇笑笑。
「那來看一下試驗流程吧。」
我努力不看著她美麗的笑容，把注意力全神放在實驗紀錄簿上，
但沒幾秒我的注意力已經成功被紀錄簿的內容給全部吸了去。
「妳們現在打算把『加速味覺細胞凋亡』這個步驟改掉？不會吧？」
我太不可置信了。
拜託，這個步驟當初可是花了我一整晚思考的耶！
當時還因而獲得了林啟艾欽佩的眼光、才進而順利誘惑到林啟艾的，不是嗎？
「我知道當初妳的論點，啟艾有跟我說。」周昕璇眼神閃爍，
「就是那次妳挑撥啟艾跟我，讓啟艾答應跟妳合作這個案子的。」
「……。」我一時無話可說。
雖然這一切都是聽命於我爸陳廷禧，但我心底卻不安起來——
不知道，周昕璇會不會一直記著這筆帳？
畢竟當初她記著楊宜樺欠她的，記了五年。
要不是我爸將楊宜樺給送進法院、監牢，她應該還是會一直記下去吧？
「雖然妳這個論點推翻了當初啟艾提的『味覺細胞修復』及『刺激味覺細胞再生』，
但我認為還是應該以『刺激味覺細胞再生』為主。
這樣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實驗上的障礙較好克服；
另一方面，以臨床來說，妳加速味覺細胞凋亡，只會徒增病人口腔潰爛的痛苦而已。」
「但是『刺激味覺細胞再生』不會導致問題產生嗎？
人體內各個器官不是都有他們各自最適宜的細胞數量嗎？」
「這就是我第一步要做的。」她笑笑，
「我跟啟艾初步會針對此部分進行試驗，藉由增加味覺細胞的數量，
來觀察味覺細胞的數量頂點在哪裡。」
「數量頂點？」
「對，『鍾組長』。」周昕璇笑起那壞壞的笑容，
「每個物體、每個器官都有自己的細胞數量頂點，
所以我們首先要確認味覺細胞的數量頂點在哪裡，
才能決定是否要改變計畫案的方向。」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第一次感受到周昕璇的專業，
不得不從心底佩服起她的條條有理，「那就照妳的意思做吧。」
跟周昕璇討論完實驗流程後，我便把實驗流程變更書送交給柯科長，
接著又盯著小智與小李的微創手術支點試驗進度，
確認一切都步上軌道後，我才打卡下班。
忙了一整天，當我洗好澡、準備享用晚餐時，已是晚上九點。
鈴鈴鈴。
手機卻在此時精準地響了起來。
不會吧？
我看著螢幕上那組象徵不是妳死就是我亡的數字——8155。
「喂？」猶豫幾秒後，還是接起了電話。
「Apple，妳現在在辦公室嗎？
你們的『舌面敷料開發案』實驗流程變更書，有一個地方我覺得怪怪的，我去找妳。」
話筒裡傳來女魔頭明亮又咄咄逼人的口氣。
「但，我已經下班了。」我不客氣地說。
拜託，現在都晚上九點了，她到底想幹嘛？
「我以為妳還沒下班，妳的車不是還停在停車場？」
聽聞女魔頭所言，我臉一紅，一時語塞。
因為，我憑著小聰明，將車子停在公司，
只有在週末時，才會駕車開往高雄陪媽媽吃飯；
其他時間，我都是騎機車通勤——這當然是違反公司禁止停車過夜的規定。
但公司許多人也這樣做，還行之有年，於是我也偷偷這樣做，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嗯……，最近因為一些事情，所以暫停在公司的停車場……」我滿嘴心虛。
「這樣啊。」女魔頭以一種我知道妳在搞什麼鬼的口氣，
「所以妳把公司的停車場當妳家車庫在停呀？」
「……。」我沉默以對。
不過緊接著一道疑問射進我腦海——不對，女魔頭怎麼會知道我的車牌號碼？
「請問Ms. 陳…怎麼知道我的車號呢？」
「公司之前有要你們填寫車號申請識別證啊？那時我就把大家的車號背起來了。」
把大家，的車號，背起來？
我愣住。她背這個幹嘛？
「所以，我剛剛問的妳還沒有回答我，妳把公司的停車場當妳家車庫在停呀？」
「Ms. 陳，我剛剛已經回答了。我是最近因為一些事情，所以才把車子暫時停在公司。」
我努力地理直氣壯。
「好喔，那沒事了。」沒想到她話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我愣了愣。
聽了話筒嘟嘟聲幾秒後，才愣愣地掛上電話。
我吃下第一顆水餃，一道疑問又射進我腦海——對喔，她又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我記得公司的資料，我只有留下我媽在高雄家的電話而已，
手機號碼只會給自己信任的人。
她又在哪裡背下大家的電話號碼了？
不過話說回來，如今回想起早上，我也對自己對女魔頭的應對感到冷汗直流——
對金屬中心總公司的大頭這樣說話？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但不知怎的，女魔頭卻沒有一般長官會有的官威、勃然大怒，
相反地，她卻像是很認真地思考我所說的擬公告建議。
就連我後來逕自離開主任辦公室，她也沒有大發雷霆。
但她平常說話卻又賤得要死，跟她打交道的這兩次，每次都讓我想把她對折個幾褶。
這麼大的反差到底是從哪裡生出來的？
「女魔頭，妳到底是怎樣的人啊？」我忍不住自言自語，一邊吃下第二顆水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