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女魔頭在此時走進了會議室。
女魔頭似乎隨身攜帶強大氣場，她明明走進來也沒發出什麼巨大聲響，
但在她踏進會議室的那一瞬間，本來鬧哄哄的會議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只見女魔頭身著連身深藍色優雅連身裙，
那雙高跟鞋叩叩叩地悅耳響在寂靜萬分的會議室裡。
她路過我時，若有似無地瞥了我一眼，我愣住，隨即急忙又緊張地笑起笑容。
但她卻是視若無睹地移開目光，接著架式十足地坐上主席位。
入座後，她點了點頭，柯科長便站起身。
「各位好，」
柯科長溫文儒雅地開口，
「今天是金屬中心的期中報告會議，
也是Ms. 陳第一次為我們主持這個可以說是『期中成果盤點』的重要會議。
今天呢，共計有二十組報告，依照往例，
每組報告時間為十五分鐘，提問十分鐘，中途不休息。」
老人微微喘口氣，
「那我們就不囉唆咯，第一組是由醫療器材開發組開始報告。」
我聞言便從座位站了起來。
身上倏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唯獨女魔頭。
她並沒有看我，那視線似乎停留在她正前方的屏幕上。
「大家好，我是醫療器材開發組組長，鍾汐蘋。」
我努力不去在意女魔頭，一邊笑起招牌蘋果笑容，
用著我最擅長的細膩嗓音甜甜地說著，
「我們組今天預計報告兩個題目，相信各位手上已經有紙本資料，
包含有『舌面敷料開發案』及『微創手術手臂支點改善案』。
『舌面』案的報告人為周昕璇工程師，『微創』案的報告人則為李勇智副工程師。」
我簡單做完開場白，向遠方坐在報告席位的周昕璇點點頭。
相較於我如臨大敵死期將至的面如槁灰，
她倒是一派輕鬆自在，手上的麥克風打開開關後，便不急不徐地開了口。
「我是周昕璇。很開心今天來向各位先進報告我們的新穎型計畫——舌面敷料開發案。」
她的聲音溫柔小聲，但不知怎的，在她說話時，
整場會議瀰漫起一股安詳氛圍，所以一點都不會覺得她的聲音小聲。
「什麼是舌面敷料？又為什麼要發展這個產品？這樣的產品應用度廣嗎？
重點是，獲利高嗎？高到值得讓我們開發檢測平台，來為這個計畫做篩檢嗎？」
她提問完，全場鴉雀無聲。
「針對以上的所有問題，我可以在簡報開始前、在這邊面對各位先進，
先開門見山地給出明確答案——是的，這個計畫絕對值得進行，
它的獲利相當高，而且製作方式相當簡單，
絕對值得讓我們發展味覺細胞分離平台、以及促進味覺細胞增生檢測平台，
來檢測這個產品的效果。」
她的口氣堅定，簡單有力的開場白相當成功地吸引了在場與會者的注意。
「而獲利有多高？製作方式又有多簡單？
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我後續十五分鐘的簡報裡。」
她定定地說完，按下了第一頁簡報。
周昕璇的簡報就如此開始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的簡報。
她的簡報內容相當簡潔，卻每頁都相當不簡單。
當初我在審核她的簡報內容時，
曾經對這只充斥關鍵字及大量圖片的簡報覺得不知所云，
每一頁的文字更是不超過五行字，佔多數的是圖片與圖表。
如今聽著她的簡報內容，我才明白，原來她將所有重點與數據都記在腦海裡了。
那些關鍵字及圖表只是她解讀出腦內重要數據的提示，
再配合她有條不紊的口條與清晰溫柔的聲音，
整場簡報聽下來，直至結束，絲毫不覺十五分鐘的時光流逝——
更重要的是，她的簡報讓所有人不僅明白這件計畫的大致輪廓，
更是有了中度的理解，以至於她簡報結束、開放提問時，
幾乎滿場的人員都舉起手想發問，而且底下討論的聲音也逐漸散發開來。
這可是前所未見——以往的報告會議，提問者超過五位就了不起了，
可以吸引整場近五十位與會者的提問意願，連我都不由得挺直身子、熱血沸騰。
周昕璇真他媽的太厲害了啊！
她完全把這件計畫的劣勢翻轉了過來！
她十足掌握了「將缺點最小化、優點最大化」的精髓，
使得這件計畫看起來前景無窮、希望滿滿、一切都照著對的方向進行。
雖然她曾經用眼鏡玩弄我，但我現在真想衝上去抱住她！
媽的那付眼鏡算什麼啊！
「好的，請各位慢慢來，每位提問者都有機會發問。不如，我們就先請Ms. 陳發言？」
柯科長站了起來維持現場些微的混亂。
完了，柯科長誰不問，問女魔頭幹嘛！
她可是知道我週末還在臨時抱佛腳的大長官欸！
這件計畫所有來龍去脈、緊急改變計畫方向、甚至倉促湊成實驗數據她都一清二楚；
也就是說，周昕璇幾分鐘前在台上刻劃的美好願景與數據成果，
都即將破滅、被殺到見骨。
我本來雀躍熱血的心直往下沉。
「你剛有看到我舉手嗎？」
想不到女魔頭冷冷一語，將現場本來熱絡的氣氛給急速冷卻。
「噢，這樣……」
柯科長有些尷尬，緩緩笑起慈祥，那急凍的氛圍因著他的慈祥而些微回溫，
「那麼，請問Ms. 陳對於醫療器材組的期中報告，有什麼講評或建議呢？」
「我說，你剛有看到我舉手嗎？」
但女魔頭卻依然將些微回溫的氣氛，又急速冷卻到更低溫。
「沒有。」老人收起笑容。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點名我？」女魔頭卻不放過老人。
天哪，雖然柯科長曾經跟我說過女魔頭會定他們這些長官，但我還沒有親眼見識到。
如今在這麼大的會議中，見到自己喜愛的長官被女魔頭給如此赤裸裸地給定在原地——
尤其又是因為一件根本不嚴重的事情時——那真的有夠難堪與難受。
同時，看著女魔頭現在那冷峻盯著柯科長的模樣，
忽然間，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我從即將溺斃的池水中給拉了上岸。
我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所以，我前些日子在幹嘛？
怎麼會這麼不怕死地被女魔頭載回家、甚至載回老家？
她可以這麼可怕、這麼嚴峻、這麼狠心、這麼得理不饒人，
我為什麼會對她漸漸放下戒心？
週末還以為她可能喜歡我，
現下的我想起那時還煩惱年紀差距、及女魔頭家庭的自己，
根本像個自戀到卵子衝腦的白痴。
「很抱歉，Ms. 陳，因為我們的慣例都是由主任先發問，或是先做點評語。」
柯科長依然定定地站著，像被老師罰站的小學生。
「以後沒這種慣例。」
女魔頭的視線從柯科長身上移開，那冷冰冰的眼神開始環視大家，
「剛剛誰有問題？再舉一次。」
女魔頭冷到空氣結凍的發問與眼神掃視，反而讓大家都不敢舉手了。
「我有問題。」
過了三秒，只見一個男人慢條斯理地舉起手。
「請。」女魔頭淡淡地看著男人。
我好奇地也轉過頭去。
天啊，這不是——
「我是王國平，光電組副工程師。」
對，這不就是當初那個大聲嚷嚷說著女魔頭壞話、還揶揄我泡水車的白目男嗎？
原來他叫王國平，還是金屬中心的員工——但我怎麼對他毫無印象？
只見王國平站起，笑著一臉深意地看著我。
而女魔頭也沒理會他，只是低下頭翻看手上的文件。
柯科長見女魔頭沒說話，只好略為尷尬，
「好咯，請問王副工程師，有什麼問題想提問呢？」
「我想請問周工程師，這件計畫既然要變更方向，為什麼當初訂定方向會如此不確實？
這一方面你們要如何做檢討及彌補？」
嗯，他居然一個問題就點到了這個計畫的最痛處——計畫方向變更。
這是女魔頭一直在意的地方，
如今王國平卻在聽了周昕璇十五分鐘、缺點最小化的簡報後，
馬上捉住了這個致命弱點。
「謝謝王工程師。」
周昕璇溫柔地點點頭，依然面不改色，
「訂定計畫方向當然是最重要的，
當初我們的考量是因為若朝『增生味覺細胞』的方向，
恐怕會導致器官的細胞數目不正常增加，可能會造成意想不到的病變……」
「可能？」
王國平打斷周昕璇好聽的聲音，粗魯地笑道，
「所以，貴組訂定計畫方向，只憑著你們的『腦袋』想？是嗎？」
「這是邏輯問題。」周昕璇依然冷靜，「所以我們並不認為有做預試驗的必要。」
「喔？」王國平挑了眉，
「所以，這件計畫當初是誰確立方向的呢？
貴組組長怎麼沒有做到監督的義務呢？
只憑著邏輯，就可以決定一件『新穎型』——亦即『貴死人』計畫的方向？
不會太草率嗎？」
語畢，會議室大家的目光馬上落到我身上。
「關於這點，」我站了起來，
「請問王工程師，你做計畫從來沒有訂錯方向的時候？」
「目前沒有過。」他笑了起來，
「因為我不靠『邏輯』辦事，我只看『實驗數據』做事。」
「這沒有討論的必要吧？王工程師。」女魔頭此時出聲了。
「計畫已經進行到期中，如果要在這個時候糾結於『究責』，那這件計畫就不用做了。」
她的聲音冷冷的，一點都不像前幾次載我回租屋處、
為她對我的態度道歉、載我回老家的那個人。
「主任說得當然沒錯，只是光是計畫變更，請問貴組的花費是多少？」
王國平卻看起來完全無懼於女魔頭的樣子——
重點是，他居然他媽的叫女魔頭為「主任」？
他不想活了是嗎？
「十五萬元。」我精準地背出腦袋中幾個千萬不能忘的數字。
「哈！這就對了。依照方才周工程師的簡報，這個計畫的經費是三百萬元，
也就是說，光是妳一個錯誤的決定，妳就損失了百分之五的經費，請問妳該怎麼做彌補？
甚至該這麼說——妳怎麼保證，後續妳不會再出現錯誤？
免得下次又因為妳的疏失損失了百分之幾的經費？」
王國平尖銳的問話挑起了本來被女魔頭急凍的氛圍，
大夥兒大概完全沒料到第一個報告就如此火力全開，
底下竊竊私語的話語聲馬上瀰漫開來，
一個個鉅細靡遺地竄入我的耳膜，打得我耳鳴四起。
更多的，是許多雙眼睛落到了我的身上，
有同情、有看戲的、有疑惑的、有漠然的、有幸災樂禍的、有著急的……
我登時胃液翻湧。
王國平為什麼這樣緊緊咬住我？
我跟他根本完全不認識，只是在那天公告欄前瞪了大聲嚷嚷說著女魔頭壞話的他一眼，
以及在那天車子變泡水車時不客氣地對揶揄我的他說了幾句皮不痛肉不癢的話。
——就因為這樣？
我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當我的視野內開始看見顆顆爆炸的黑點時，
我才注意到我有些換氣過度。
「王國平，是嗎？」
此時女魔頭淡淡一聲，馬上又使鬧哄哄的現場瞬間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