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女魔頭辦公室的路上，我的腦海裡一再地響起方才周昕璇的話——
「又或者，他根本連跟蹤都不用——只要Ms. 陳跟他說有這件事，就成了。」
女魔頭為什麼要跟王國平說這事兒？
他們又是從何時這麼熟稔了？
我記得會議上，女魔頭似乎也不太知道王國平的名字。
「王國平，是嗎？」
那時她還這樣跟王國平確認——不過，這種事情也是可以假裝的，對吧？
永遠不要相信別人口頭上所說的話。方才周昕璇的話語再度躍上心頭。
我不得不想起自己的親生父親——陳廷禧。
陳廷禧當年也是口口聲聲說要提拔我、要把我培養成跟他一樣的研發專才，
因此才會極力拉攏我進中華製糖。
即使後來我表明想待在金屬中心發展，他也還是促成許多與中華製糖的合作案給我——
但事實的真相卻是，我這個親生女兒，
只是他一個好操控、又聽話、又極具孺慕之情的乖巧棋子罷了。
親生父親尚且如此，何況是無親無故、一開始還對我充滿敵意的女魔頭呢？
所以，她當真為了給我迎頭痛擊，
才精心策劃了這一連串在大暴雨解救我、
甚至為了她的態度不佳而對我道歉、
最後為了展示她誠摯的道歉而載我回高雄老家的假象？
這一切，只為了讓我放下戒心、
甚至沒來由地讓我開始有點喜歡她後，再給我殺個措手不及？
這樣帶給我的傷害才足以滿足她，是嗎？
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麼不直接炒我魷魚？
還是說，解除組長職務只是她的第一步？
而她對我的所作所為，難道只是因為她那句如今依然讓我倒背如流的話？
「我討厭靠關係的人，更討厭長得漂亮的女人——而妳兩個都具備了。
所以，如果妳現在內心在猜想我是不是討厭妳？或是我是不是想逼妳下位？
甚至是不是想把妳逼出金屬中心？
那妳可以不用猜了，因為上述的答案都是：yes。」
就 因 為 這 樣 ？
女魔頭辦公室的門在我沉思間已經不知不覺直立在我面前。
叩叩叩。
我沉重地敲下門。
「進來。」女魔頭冷冷又清晰的嗓音如往常在門後響起。
我依言推開門，見到女魔頭坐在她的位置，一臉睥睨地看著我——不，不是睥睨。
那是看著「手下敗將」的得意神情。
她的確是該得意，因為我已經被她擊潰得四分五裂，完全無法反擊。
「坐。」她用下巴指了她的對面位。這是她第二次叫我坐。
我乖乖地坐下了。
但接著她便沒有說話，只是用她那雙他媽好看的雙眼看著我。
我們兩人就這樣互望了大約五秒鐘。
「請問Ms. 陳有什麼事？」我先開始不耐。
「沒什麼事。」女魔頭的眼神依然揪住我的，
「只是……難道妳都沒有任何話想問我的？」
「……。」
我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直接。
本來滿腹的疑惑，在那當下竟一個問題也擠不出來。
「沒有嗎？」她絲毫沒給我冷靜理清的時間。
「妳想我問什麼？」我鼓起勇氣，把眼神從她揪住的眼神中轉移開了。
她見我的反應，沒多說什麼，而是站了起來，朝我走過來。
那高跟鞋的悅耳叩叩聲，如今在我耳裡聽起來，
每一聲叩都像敲在我的心上，砰得我的心直跳——
明明應該要討厭眼前這個陷害我的人，
我卻依然對於她的接近感到一股無以復加的恐懼，與緊張期待。
……緊張期待？
她已經將我的椅子轉向她，一股屬於她的清香氣味冷不防竄進我的心裡。
「等等我載妳回家。」
「蛤？」我反應不過來。
「我……」她猶豫一下，「我有話要對妳說。」
「我們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吧？」我忽然一股火。
她到底想做什麼？
她會不會又要跟王國平說她載我回家？
好讓王國平得以借題發揮？
下一步就是炒我魷魚了，對吧？
我絕對不會再相信眼前這個「人前好朋友、人後下毒手」的毒婦了！
我腦中忽然浮現出周昕璇在我離開辦公室前，那諄諄叮嚀的老媽子模樣。
「記得，不管Ms. 陳說什麼、問什麼，妳都不可以放下戒心，知道嗎？」
「記得她今天在會議室，跟王國平對妳做過的所有的難堪的事情！」
「把自己的心抓穩，就不會被當傻子耍了！」
對！沒錯！我絕對不能再被當傻子耍了！
※※※
我看了車外的景物飛快地往後逃離，讓我忍不住偷偷用手捉住車門把。
「怎麼？覺得開太快？」
女魔頭好像會讀心術一樣，瞄了一眼我微微冒出手汗的動作。
「沒。」我裝冷靜淡回。
奇怪，為什麼她這次開車像瘋了一樣？
我記得她在大暴雨那次明明開得很謹慎呀。
不對，與其注意這個，應該要注意的是，
為什麼我居然像個待炒的魷魚，乖乖地又坐上這台CORONA？
不過，我的疑問很快地就在腦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答了。
俗話說，獅子就是大貓，而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
所以，為了知道女魔頭該死地到底想對我說什麼話，
我這隻大貓還是把天蠍周昕璇給的忠告拋諸腦後、坐上這部車。
「上次我也是這樣開，妳怎麼就滿怡然自得的？」
「嗯？」
「上次載妳回高雄那次呀，我也這樣開，就沒看妳有什麼意見。」
「上次？」我頓頓，「妳有開這麼快？」
沒幾秒，我就想起那天有著瞬移能力的CORONA——
在週五下班交通尖峰時段，在一小時之內從台南開回我位處九如路的高雄老家……
「原來那天妳開很快？」我大驚。
原來CORONA才不具有什麼瞬移能力，
純粹是它主人是個亂鑽車、亂飆車的移動神祖牌啊！
她瞄了我一眼，一臉不想理會我的情緒化地，繼續認真開著車——不對，是認真飆車。
媽啊，原來那天她給我在交通尖峰時段飆車，
那整段路歷經了省道、國道以及許多市區主要幹道，
在那種絕對會塞車的時段，她居然給我飆車？
不對，都塞車了她怎麼飆？
她該不會是那種讓我嗤之以鼻、把排隊的大家當白痴、插隊開路肩樣樣來的臭三寶吧？
我正想著，就親眼見到她急插進隔壁車道中。
「妳可以好好開車嗎？」
媽啊，我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法益受到相當大的威脅。
「我有好好開車啊。」
她瞥了我一眼，那張機歪臉似乎是在說她開車她最大，
我這個沒屁用的乘客給她閉嘴之類的。
我揉了揉我的太陽穴，一邊緊盯著眼前像賽車般的場景，
一邊下意識地捏了捏放在右邊口袋中的平安符。
「那什麼？」她忽然冷不防出聲。
我嚇一跳、手一抖，就把那平安符給拉出來了。
「平安符？」女魔頭一臉不可思議，「妳幾歲呀？帶那個？」
「妳管我？」我又是一股怒，覺得她管太多了。
要是她好好開車，我也不用摸平安符好嗎！
「嗯。」
她沒理我，繼續專心她的飆車，
「妳找個事情做吧，坐在那兒窮緊張也不是辦法。」
欸，不對吧？
「找事情做」？
她不是因為有話對我說，所以我現在才在車上的嗎？
現在叫我找事情做是哪招？
還是說，那些話如此難以啟齒？
她是還在找時機嗎？
會有什麼話需要如此慎重？
需要如此難以啟齒？
幹，莫非……她是要跟我說我被炒魷魚了？
我一陣心驚，猛然抬起頭看她。
但女魔頭依然專心致志地飆車，絲毫不被我巨大的肢體動作給吸引。
看著眼前窮極危險的路況，為了保全我的生命法益，
我只好閉上嘴讓她好好認真飆車插隊鑽車，一邊努力撫平可能要被炒魷魚的巨大震撼。
我開始竭盡自己所能地注意起車內環境——
這台車雖老，但內裡維持地相當乾淨，也沒有任何香味什麼的——
也是，女魔頭都四十一歲了，噴個香水還是放個車內芳香劑之類的，好像也不適合她。
一眼望去，車內並沒堆放什麼雜物，除了舊了點，好像也沒什麼可以挑剔了。
我努力轉移注意力的時間沒有很久，車子忽然熄火了。
我慌忙抬頭，只見身旁的女魔頭已經自顧自地在拿包包、準備下車。
而車子則是已經穩當當地停在地下停車場。
「這裡是哪裡？」我愣愣。
她剛剛不是說要載我回家嗎？
這裡可不是我的租屋處。
「這裡是我家。」她淡淡地說。
「蛤？」
媽，她帶我回她家幹嘛！
「下車吧。」她把她那側的車門打開。
「等、等等！」我急出聲，「話不是這樣說的吧！妳不是說有話要跟我說嗎！」
「有話上樓說呀。」女魔頭皺起眉，還說得一副理所當然。
「不、不對呀！有什麼話不能在車上說，非得去妳家說——」
下一秒，她的嘴唇已經覆上我的。
我還沒回過神，心臟已經砰咚砰咚快要衝破胸腔、血淋淋地跳出體外了。
我的腦筋一片空白，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唇上的柔軟、溫熱、微香才剛碰觸到我的敏感神經一毫秒不到，
她已經離開我的唇，眼神冷靜地看著我。
「這是妳的初吻嗎？」
「……蛤？」我感覺我全身的血液被輕易地燃燒到沸騰了。
「我說，這是妳的初吻嗎？」她看著我，嘴角忽然微微笑起皮笑肉不笑。
「妳、妳、妳怎麼知——」我話還沒說完。
「走了。」她沒等我說完，已經打開車門下車。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