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頭的家……出乎我意料地,看起來居然是「獨居」的樣子。
我還以為女魔頭是有家庭的人,畢竟她給人感覺就是不只有先生,
還會有小孩的那種女人——
不要問我為什麼,她就是給人那種感覺。
是以如今我坐在這個窗明几淨、簡潔明亮、擺設一切從簡的客廳時,
感到一股不知何所適從的惶然;
不過,換個角度想,若是她真的有先生小孩,那我現在應該更如坐針氈吧?
跟完全不熟悉的人打交道,跟大部分的人不同,
這從小就是我不需特別學習、跨越就如魚得水的天份。
跟來自不同背景、擁有不同想法的人談天,
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會是「打交道」,反倒比較像是「知識交換」的過程。
只要找到一個適當的話題,便不會落入尷尬的窘境;
相反地,還可以藉由談話間得到他人不同的見解及看法、甚至是見聞,
這比看書有趣多了,不是嗎?
但不知怎的,如今看著這個獨居老女人的家,
我第一次對於不用跟生人打交道小小鬆了口氣。
即使如此,坐在沙發上的我,依然感覺自己有如一只待宰羔羊。
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女魔頭正面對著我、在她的廚房裡正切著水果。
那水果刀切在砧板上的喀喀喀聲響,每一下都使我膽顫心驚,好像下一個就換我被切。
從剛剛被莫名其妙又措手不及地奪走初吻後,我就覺得全身輕飄飄的、思緒也一團混亂。
也不是說高興得輕飄飄,而是跟今天期中報告會議時被解職一樣,
好像整個人又不屬於這個時空一般。
我努力地想釐清現有的一切狀況,卻無濟於事——
我毫無預警、在所有人員在場的期中報告會議上被女魔頭解除組長職務,
這應該是金屬中心創立以來第一個組長被這樣拔除職務的吧?
接著女魔頭以「有話想對我說」讓我再次坐上她的車、但她卻把我載來她家;
而就在剛剛我拒絕下車時,她居然……冷不防地奪走了我的初吻。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女魔頭居然吻我?
等等,讓我們放慢速度。
女魔頭吻我?
女魔頭吻我?
女魔頭、居然、吻我?
女魔頭居然、他媽的、吻我?
金屬中心的主任、居然、他媽的、吻小她十一歲的、同性女下屬?
我愣愣地摸了摸嘴唇,
沒有想到這句聳動地足以登上新聞頭條的字句居然會降臨在我身上。
「發什麼呆?」女魔頭忽然出現在我面前。
「沒!」我嚇一跳,反射地彈跳起來。
「坐好。」她將甫切好的一盤紅粼粼的紅龍果給擺上茶几。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麼聽她的話,反正我又乖乖地坐下了。
「吃。」相較於我的彆扭,她倒是很自然地坐到我身旁,拿了一把叉子給我。
「我不想吃。請問Ms. 陳,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哪知她忽然不悅地眉頭一皺,我見狀趕緊住嘴,
右手則已經自動地用叉子取了一塊紅龍果。
紅龍果一吃下,裡頭沁涼微甜的汁液馬上噴流而出、沿著食道傾瀉而下,
一時竟讓我有些心曠神怡。
本來七上八下惶惶然輕飄飄的狐疑感受,竟變得有些踏實起來。
「唉,妳看看妳。」她瞥見我,下一秒手指便往我的嘴角擦來。
我還沒決定好是否要閃躲那美麗手指的步步進逼,她已經幫我把嘴角的汁液給擦掉了。
但下一秒,她卻是伸出舌頭,將她那沾著紅色汁液的手指給舔了舔。
我看傻眼。
周遭的時空在那幾秒間猶如暫停一般,只能聽見心臟那肥重的砰—咚—砰—咚。
但那美好的時光暫停轉瞬及逝。
我下意識地吞了口水,本來的心曠神怡早已竄逃得無影無蹤。
「Ms. 陳……不吃嗎?」一開口才知喉嚨已經乾啞。
「好啊。」她怡然自得地取了一塊送進嘴裡,接著便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吃著。
此時有一隻名為「尷尬」的小精靈,
正意圖竄出我與女魔頭那相隔不到五公分的沙發間隙。
「Ms. 陳自己一個人住嗎?」我很刻意地起了話題。
「妳看不出來?」哪知她一出口就滿嘴刺。
媽啊,這是她的地雷嗎?問一下會死喔?
「好喔。」我識相地再塞了一塊紅龍果進嘴裡。
一住嘴,那隻小精靈馬上很囂張地在我們倆之間跳起舞來。
「剛剛…那真的是妳的初吻?」女魔頭冷不防。
「蛤?」我差點噎到。
「太不可思議了,妳長得很好看,那卻是妳的初吻?」她好像真的不敢相信。
「喂,妳這到底是讚美還是奚落啊?」我忍不住皺眉。
初吻沒了也就算了,
畢竟我本來就不是很在意初吻給誰
(真要認真追究,初吻應該在很小的時候就給我老媽子了吧);
但她說那句話可就真的傷人了,什麼叫做「妳長得很好看,那卻是妳的初吻」?
這是拐著彎罵我有社交障礙?
還是罵我不討人喜?
還是罵我臭研發宅?
女魔頭聞言一愣,下一秒,竟是哈哈大笑起來。
自從第一次見到女魔頭,她就只會擺著一張機歪臉。
頂多笑起那討人厭的皮笑肉不笑,其餘的時候,她的表情就是只能區分成兩種,
一種是「準備置你於死」的機歪臉,
另一種是「和善的、願意為昨晚態度不佳對你道歉」的機歪臉。
所以我完完全全無法想像,這張機歪臉笑起來,竟是如此純真、美麗、光芒散發。
我就這樣看著她大笑的模樣,竟看出神了。
太美、太美了。
她真的應該多笑的,這樣毫無重擔壓在肩上的大笑,真的很美。
我本來緊繃的嘴角也忍不住放鬆了。
「嘿,妳真有趣。」女魔頭擦去眼角的淚水。
「什麼意思?」
「我當然是『讚美』妳,妳怎麼會覺得我在奚落妳?」
她頓頓,「妳長得很好看,卻還保有初吻,這讓我很驚喜。」
驚喜?
「別琢磨了,就是真的驚喜。」她忽然撫了我的頭,像撫摸她小孩一樣。
被她突如其來的觸碰,我竟不會不知所措;相反地,我感到一股相當大的安心。
「Apple,我們就攤開來說了吧。」
她抽了一張衛生紙擦拭嘴巴,
「妳從期中報告會議到現在,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吧?
剛剛在我辦公室時,我想妳應該是頭腦一片混亂,所以問不出個所以然;
不過,從那時到現在,也大概兩小時了,妳應該有一些頭緒了吧?」
「嗯。」
女魔頭說得的確有理,她沒說我還沒有注意到,
經過剛剛的一連串互動,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心情,
腦袋也理出了一堆問題想問。
包括為什麼要忽然解除我的組長職務?
又,王國平同她認識嗎?
王國平又怎麼會知道她載我回家?
王國平又是何方人物?
她又為什麼要吻我?
最重要的——她到底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Ms. 陳,請問妳剛剛在辦公室說想對我說的話,是什麼?」
「妳先問其他的吧。」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想說的話,等等再說。」
「好吧。」我深呼吸,鼓起勇氣,「妳為什麼要解除我的職務?還在眾目睽睽之下?」
我不明白我問得這麼直白會造成什麼後果。
周昕璇像老媽子的字字叮嚀,一直在耳邊像難纏的蚊蟲嗡嗡叫著喊著;
但就如同女魔頭剛剛所言,我再也不想在腦袋瓜裡自琢磨了,
她既然要我直接問,我便直接說出我心中的疑惑。
反正頂多就是被炒魷魚,不是嗎?
那種自轉到腦袋瓜火燒的字句斟酌推理小劇場,從來不是我的長項。
「我老早就想解除妳的組長職務了,妳難道不知道?」
女魔頭一臉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問這種奇怪問題的表情。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回我。
老早就想解除?
所以也就是說,過去幾次和善的互動中,她的內心卻是盤算著要把我拉下台?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句老話蹦入腦內——
「我討厭靠關係的人,更討厭長得漂亮的女人——而妳兩個都具備了。
所以,如果妳現在內心在猜想我是不是討厭妳?或是我是不是想逼妳下位?
甚至是不是想把妳逼出金屬中心?那妳可以不用猜了,因為上述的答案都是:yes。」
但我也想起,我曾經針對這句話,強硬地要她給我半年時間——
「給我半年的時間,如果真的還是無法拉高績效,我會自動請辭。」
從那時到現在也還不到半年,她卻依然把我硬拉下台,這又是為什麼?
「這件計畫對妳不利,與其讓妳在那邊掙扎求生,倒不如讓周昕璇去操心吧。」
她似乎聽見我內心層層剝離的疑惑。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