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璇像老媽子的字字叮嚀，一直在耳邊像難纏的蚊蟲嗡嗡叫著喊著；
但就如同女魔頭剛剛所言，我再也不想在腦袋瓜裡自琢磨了，
她既然要我直接問，我便直接說出我心中的疑惑。
反正頂多就是被炒魷魚，不是嗎？
那種自轉到腦袋瓜火燒的字句斟酌推理小劇場，從來不是我的長項。
「我老早就想解除妳的組長職務了，妳難道不知道？」
女魔頭一臉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問這種奇怪問題的表情。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回我。
老早就想解除？
所以也就是說，過去幾次和善的互動中，她的內心卻是盤算著要把我拉下台？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句老話蹦入腦內——
「我討厭靠關係的人，更討厭長得漂亮的女人——而妳兩個都具備了。
所以，如果妳現在內心在猜想我是不是討厭妳？或是我是不是想逼妳下位？
甚至是不是想把妳逼出金屬中心？那妳可以不用猜了，因為上述的答案都是：yes。」
但我也想起，我曾經針對這句話，強硬地要她給我半年時間——
「給我半年的時間，如果真的還是無法拉高績效，我會自動請辭。」
從那時到現在也還不到半年，她卻依然把我硬拉下台，這又是為什麼？
「這件計畫對妳不利，與其讓妳在那邊掙扎求生，倒不如讓周昕璇去操心吧。」
她似乎聽見我內心層層剝離的疑惑。
「哼？」
「直白地說，我是在『保全妳』。」女魔頭淡道。
看著我一臉疑惑，她又摸了摸我的頭。
「在會議上讓妳難堪，很難受，對吧？」
她頓頓，
「但妳就只會難受這次而已。
這件計畫我其實並不看好，它經歷了計畫方向變更，表示這件計畫的不確定性十分高。
雖然妳們對於計畫變更做了一系列的實驗數據佐證變更方向的正當性，
但後續的挑戰只會更嚴峻——包含產品化劑型的嘗試製作、新穎產品爭取衛福部的核可、
甚至是動物試驗如何設計……太多太多了。
妳是計畫主持人，妳應該不會不比我懂，這件計畫有多難纏吧？」
「……。」
本來滿腹疑惑猜疑的我，頓時啞口無言。
女魔頭說的全部都對。
可見她有下過苦功，才有辦法把這件計畫的所有難題都憑空背誦出來。
所以，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是為了我好？
為了不讓我面對後續更多更難纏的一切？
「所以，Ms. 陳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讓我下位的？」
我卻依然不得不在意被她背刺的感受。
「載妳回高雄那天。」
「蛤？」我愣住，「那不就是上週五的事？」
「對，當我看著妳捧著那一大疊實驗報告在車上讀的時候，我就決定讓妳下位了。」
她皺眉，
「後來還看到原來不只那一大疊，包包裡居然還有其他疊？！
於是，今天一大早，我的派令就簽出去了，
只是沒想到那個王什麼國的居然會在會議上死咬，
逼得我不得不在會議上公告派令的事……
說到這個，妳跟那個王什麼國的結仇嗎？像隻狗咬毛巾拔河。」
慢點，我好像有點被搞糊塗。
所以，我居然只是因為太認真把實驗報告捧在她車上看，才讓她想把我解職？
居然是因為這種奇怪的點？
再者，女魔頭似乎真的不認識王國平？
她連王國平叫什麼名字都叫不太出來，還是……她又再假裝了？
「人家叫王國平。」我仔細地觀察她的表情。
「喔，不重要。」她不耐煩地揮揮手，「所以，妳有跟他結仇嗎？」
「我本來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到那天會議上他自我介紹，
我才知道原來他叫王國平，我這樣是怎麼跟他結仇？」
我頓頓，「倒是我才想問Ms. 陳，為什麼他會知道妳載我回家的事呢？」
「我怎麼會知道？妳幹嘛不直接問他？妳這樣問是在懷疑我？」
又來了，她那張討人厭的機歪臉又出現了。
好吧，這件事暫時打住。
雖然她看起來很像真的不認識王國平，但我還是先打個問號。
「所以，Ms. 陳把我拉下台，主要是為了…該怎麼說？是為了……『保護我』？」
「這樣說太奇怪了。」
她笑出聲，「不是為了『保護妳』，更準確來說，是幫妳做風險轉移。」
「風險轉移？」
「妳變組員後，主持人理所當然就會由升任組長的周昕璇接任；
也就是說，接下來妳就是聽周昕璇的指揮辦事即可。
免除了這件計畫有極大可能失敗的風險，所以我稱之為『風險轉移』。」
「好喔。」
雖然我不懂，現在就把我拉下台，跟屆時試驗失敗究責把我拉下台，
到底有比較好在哪裡，
「但妳為什麼要幫我『風險轉移』？妳不是討厭我嗎？」
「我哪時說我討厭妳了？」
「我討厭靠關係的人，更討厭長得漂亮的女人——而妳兩個都具備了。
所以，如果妳現在內心在猜想我是不是討厭妳？或是我是不是想逼妳下位？
甚至是不是想把妳逼出金屬中心？那妳可以不用猜了，因為上述的答案都是：yes。」
OK，不枉我倒背如流，如今終於可以背出來給當事人聽。
「還記得嗎？這句話我可是倒著背都沒問題。」
「天啊，妳天蠍座？」
「不是啊，我獅子。」
不過仔細想想，我會這麼記仇，或許也跟成天與天蠍座混在一起有關吧？
我家老媽鍾柔、跟周昕璇，都是不折不扣愛記仇狠起來要人命的天蠍座。
「真奇，我是獅子也沒像妳這麼愛記仇。」
女魔頭撇撇嘴，指了指眼前已經清光紅龍果的水果盤，「幫忙我洗一下吧？」
「好。」我拿起盤子，跟她一同走向洗手台。
「我要是討厭妳，會帶妳來我家嗎？」她打開水龍頭。
「嗯？」
「我這麼說好了：一開始我的確討厭妳。因為妳靠爸，長得又像嬌嬌女。」
我深呼吸。
「我話還沒說完。」
她是不是耳朵也有長眼睛？她明明在洗手，卻可以知道我的情緒波動，
「但是，幾次相處下來，我發現妳一點也不嬌；真要認真說，更可以稱得上烈了。
妳記得妳第一天頂撞我、要我再給妳半年表現機會的樣子嗎？
又記得妳跟我爭取計畫變更的時候嗎？」
「呃，記得。」我有些尷尬，覺得臉熱熱的。
「不用覺得害臊。我需要的就是像妳這樣的人。」
「需要我這樣的人……？」我不太懂。
「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說話。」她讓開身子，示意我水龍頭可以用了。
我靠了過去，開始有些猶豫地在她身旁洗盤子——
她並沒有讓很開，導致我洗盤子的時候，她依然靠得我很近、很近。
她身上一股特有的香氣一陣一陣輕柔地飄了過來，
我洗沒幾秒，就感覺自己似乎快沉溺在那潺潺弱水中。
「連我先生、甚至是正值叛逆期的小孩，都不敢這樣對我說話了，
何況是妳們這些小下屬。」她繼續淡淡地說。
蛤？
先生、小孩？
她不是獨居嗎？
我的動作停住。
還好盤子也洗好了，因此我頓挫的動作並沒有太明顯。
「原來……Ms. 陳有先生、有小孩。」
我笑起僵硬，一邊將擦乾的盤子遞還給她，
暫時沒空去解讀內心為何會湧出源源不絕的酸楚。
「怎麼？我看起來像老處女？」她接過盤子，忽然一股不悅。
「我沒這麼說。只是這間房子看起來像您一個人住的。」
看到她不悅的神情總讓我繃緊神經。
「嗯。」她隨意敷衍一聲，將盤子收入櫥櫃。
不對呀……我的腦袋忽然像被雷打到。
她有先生、有小孩，為什麼還要親吻我？
她說她把我拉下台是為了「保全我」、為了幫我「轉移風險」，現在又把我載來她家？
她……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我們走回客廳，併肩坐到沙發上。
「好了，妳還有什麼問題嗎？」
「Ms. 陳……為什麼要親我？」我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
「為什麼要親妳？」
她聞言，接著笑了起來，「因為看妳漂亮，又喜歡女生，所以就親了。」
「蛤？」我震驚，「喜歡女生？」
她怎麼會知道？？？？
「妳喜歡周昕璇，對吧？」她叉著手，一派輕鬆。
「……。」我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她、到底、怎麼、會知道？
「我注意妳很久了…從妳頂撞我開始。」她微笑，終於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可恨表情。
「雖然妳隱藏地很好，但妳的眼神、舉手投足、字裡行間，
有多一點注意，都可以發現這個被妳自以為深埋心中的祕密。」
「但……這不能解答為什麼妳要親我。」
她聞言，又伸手撫了我的頭。
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愛她的碰觸、越來越愛被她摸頭，那讓我感覺安心、可以依靠——
雖然周昕璇老媽子的嘮叨一直他媽地提醒著我，怎樣也不能相信這個恐怖的女魔頭。
「傻瓜，這就是我會親妳的原因。」
「嗯？」
「妳聰明，總可以一直抓住重點，不管其他會讓妳分心的話語事物……」
「所以，為什麼妳要親我？」
我很優秀我知道，不需要她再來置喙——那太怪了。
我發現我有些被虐傾向，好像習慣被她欺侮，
對於她這一連串的稱讚，只會讓我不安與不知所措。
「妳還真是不放過我。」她微微一笑，「我會親妳，是因為我想安慰妳。」
安慰？
這不是我預想聽到的答案。我居然有些失望。
我以為她喜歡我。
——媽啊，所以我希望她喜歡我嗎？
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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