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上次被迅雷不及掩耳地奪走初吻，
這次的我，真切地在那兩三秒間，
感受到那雙漂亮嘴唇輕柔停留在臉頰上時的——力道與鼻息，
以及心臟透過全身血液共振傳入耳膜的——巨大砰咚聲響。
※※※
「所以，昨天Ms. 陳下班後還把妳叫去辦公室幹嘛？」
隔天我剛進辦公室，馬上被周昕璇緊咬著不放。
「沒啊，問我對派令有沒有什麼意見。」我很熟練地撒了謊。
拜託，這不撒謊，我會被眼前這隻正用著狐疑眼神打量我的天蠍給螫死吧？
因為我罔顧了她昨天的老媽子再三叮嚀——
「記得，不管Ms. 陳說什麼、問什麼，妳都不可以放下戒心，知道嗎？」
「記得她今天在會議室，跟王國平對妳做過的所有的難堪的事情！」
「把自己的心抓穩，就不會被當傻子耍了！」
OK，我不只再次坐上女魔頭的車，
還被她給載回家，還因此知道了為什麼要解除我組長職務的理由，
還吃了她切的紅龍果，
還被她用手擦去我嘴邊的紅龍果汁液（然後她再把那汁液吃進她自己的嘴裡），
還知道了她在調查我，還翻閱了她的神秘小本子、
還被她叮嚀遠離周昕璇、遠離「舌面敷料開發案」、遠離我爸、
遠離跟中華製糖有關的一切。
然後，還被她親臉、親嘴、攬在懷裡。
這些脫序猶如夢境般的美好一切……
不對，是極其怪異的一切，都絕對他媽的不能讓眼前這隻可怖天蠍知道。
該死，一想起女魔頭昨晚的種種，這下周昕璇的身旁，竟多了女魔頭的幻影。
我的眼睛霎時不知道該看周昕璇，還是看那魅幻幻影。
「那妳有沒有跟她說，妳真他媽的超級有意見？」她皺眉。
「沒……」
看見那眉間皺褶，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我後來想想，我當組長的確是當得滿吃力的，
所以讓周博妳來做這個位置，應該會比我適合許多、許多。」
「什麼？」
周昕璇不可置信，
「妳昨天可不是這種反應。昨天Ms. 陳到底還跟妳說了什麼？」
「她就只是問我派令有沒有意見，就這樣。」
我固執卻又一點也不熟練地撒著謊，一邊偷偷看了女魔頭幻影一眼，以定心神。
「……。」她望著我，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那犀利的眼神掃得我全身像裸體又遍體鱗傷。
「嗯，那妳打算什麼時候交接？」她的口氣轉淡。
「這週……妳看妳的實驗進度如何，再跟我說哪一天妳方便吧？以妳為主。」
「嗯。」她點點頭。
「對了——到時候『舌面敷料開發案』，會改由妳當主持人，這部分妳知道吧？」
我想起昨晚女魔頭說過的「風險轉移」，不免還是有些罪惡感。
「當然。」她還是點點頭，「那我先去忙了。」
「好。」
語畢，她便轉身準備離開辦公室。
只是離開前，她又回過頭，「Apple，妳知道嗎？」
「嗯？」
「妳真是很有趣。剛開始在中華製糖認識妳時，
我一直覺得妳深不可露、永遠無法窺得妳的內心世界跟最真實的想法。」
她定定地望著我，「但現在的妳卻是弱點及破綻百出，為什麼？」
我沒料到她會跟我說這些話，我反應了兩秒，隨即一股怒氣。
「妳有沒有想過，那或許是因為我讓妳走進我的世界？才讓妳看見我薄弱的那一面？」
我摘下一直戴在鼻樑上的那副眼鏡，
「而妳卻曾利用我義無反顧的信任玩弄我……不過這事兒也甭提了，
妳也針對這副眼鏡真切地跟我道歉過了；
但如今妳卻又跟我說這話，不免讓我開始懷疑——
我讓妳走進我的世界，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她聞言，頓了頓，接著笑起她的溫柔微笑。
「謝謝妳，Apple。」
語畢，便離開了。
她離開後，我癱坐到辦公椅內，怒氣難消。
她剛剛的一席話，猶如跟我攤牌。
其實跟她的一切，自從眼鏡事件後便慢慢變質。
雖然她曾經跟我誠懇道歉過，但那次事件就像橫豎在我心中永遠跨不過去的坎，
無論我多麼努力假裝它不存在，它依舊還是在那裡、依舊果斷隔絕了我們。
我有時真懷疑起自己當初挖角她來金屬中心的決定是對還是不對。
但即使時間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一模一樣的決定吧？
畢竟，當初除了因為我的愛慕以外，我還是把她生活搞得一團亂的元兇之一；
挖角她到金屬中心，在當時，
完全就像自動駕駛汽車的變速箱自主精密地控制排檔一樣，
如此水到渠成、如此自然完備。
也就是說，過去所作的決定，並沒有回頭去思考對或不對的必要；
而對於現在跟她漸行漸遠的一切，更不用多所置喙——
因為這一切都是順著發生的，命運註定該如此，又何須為此傷神？
一思及此，我忍不住鬆了口氣，怒氣不知覺間自胸腔消散，甚至已轉為歉疚。
一方面因為對她撒謊，一方面因為這一切，完完全全都照著女魔頭的計畫在走——
她幫我風險轉移，將不被看好的計畫成功轉移到周昕璇身上。
但歉疚還沒散去，我的腦中已經全都是女魔頭那美麗的身影，與那該死的迷人笑容。
都因為那該死的笑容。
昨晚被女魔頭親完臉頰後，我滿腦子混亂地像不是自己的，
手也像不是自己的，推開了那溫柔美好懷抱，
嘴巴也像不是自己的，
說著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先回家了Ms. 陳也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妳了，
然後腳也像不是自己的，就這樣走出了她家門，
然後全身都像不是自己的，叫了計程車坐上車直奔租屋處。
回到家後滿身混沌像不是自己的倒頭就睡，
直到今晨醒來才感覺自己的精氣神肢元神回歸。
好不容易元神回歸，今早上班，當我把機車停妥後走去搭電梯時，
對向轉角彎進來一個人影，讓我的腦袋瞬間斷片——
只見女魔頭身著一件紅色寬鬆襯衫，那頭長髮披落在那狹小肩上，
一個年輕款後背包穩穩地掛在身後；
她的表情本來似笑非笑，轉了彎後的第三秒才與我對上眼。
就這樣，我跟女魔頭便在地下停車場來了第一次巧遇。
我一時不知道要不要當作不認識她。
在那瞬間，昨晚在她家所有的親嘴親臉抱抱風險轉移什麼的，
都在腦袋瓜裡炸開雪花翩翩紛落
（媽的求學時代考試時，怎麼念過的書本畫面都沒這樣在腦中炸開過啊啊啊），
但下一秒，她便對我笑起昨晚那個，太美、太美的美麗大笑容。
我愣住。
沒有想到她會給我這麼一個美麗的早晨——
「早。」她的仰月嘴輕輕開闔。
「……早。」我不自覺低下頭，感覺到自己滿頭滿身的熱，大概羞紅了整張臉。
同時還因此看見了她的牛仔褲及小白鞋——好年輕好漂亮啊。
「昨晚妳走得好快——」她按下電梯按鈕，話還沒說完。
「Ms. 陳……我、我走樓梯就好！」我插嘴，說完就轉身要走。
「妳確定嗎？妳的辦公室在十樓耶——」她話一樣還沒說完。
「謝謝！」我竟然像逃命似地，轉身便奔上樓梯，而且一路奔上十樓都不需休息喘歇。
第一次親身體會腎上腺素的好用之處，居然是在這種情況。
驚魂未定地奔進辦公室後，周昕璇便來敲門，才會有剛剛的那一串對話。
我往後坐回辦公椅，下意識地按了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