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妳比我會當主任，是嗎？」
她本來輕鬆的面部肌肉沉了下來，氣勢依舊驚人，
「那我問妳，妳身為他的組長，憑良心講，妳覺得他適任嗎？」
「請妳不要逃避問題。」我皺眉，
「我覺得他不適任又如何？覺得適任又如何？身為主任，難道妳不該那麼做嗎？」
「既然組長也覺得不適任，而李勇智本人也心意已決，我何必多所置喙？」
她不耐地擺擺手，
「離職信我收到了，妳還有事嗎？沒事的話也該去忙交接了吧？
不然等等換周昕璇遞離職信。」
我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無禮。
我平常待人和善，為人也相當隨和，被人開玩笑、甚至虧個幾句我都樂於接受；
但我最不能忍受的有兩件——第一是插嘴，第二呢，對，就是他媽的對我無禮。
即使她是我的長官、即使她也曾多次對我無禮，但這次的我怒氣更勝以往千倍。
「就算周昕璇真的遞離職信，又有什麼差別嗎？」
我忍不住嗤笑，
「反正妳不也只是把那封信往旁邊擺？說不定等等就進垃圾桶了呢！」
「Apple，妳吃錯什麼藥？」她的面色浮現以往不曾出現過的鐵青。
那鐵青面色猶如緊急警告號誌，大聲尖銳地警告著我不准再向前——
但那當下的猜疑及憤怒，依然讓我奮不顧身地拔腿往前衝。
「這該問妳吧，Ms. 陳？」我定定地看著面前像快把我吃了的老獅子。
「什麼？」
「我剛剛都看見了。」我淡淡地說。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
雖然不明顯，卻依然被我的眼睛瞅見了。
有時候我真他媽討厭自己那每每瞅住關鍵一刻的眼睛——
就像上次問鍾柔，為什麼范連喬會出現在金屬中心時一樣，
她那隱隱的頓挫動作，依然如此精準地被我捉住。
我深惡痛絕自己的靈敏觀察力——
少了這個，我應該會過得更為得過且過、更快樂無憂無慮才是。
「Ms. 陳，剛剛有誰來找妳？」我的聲音顫抖，卻死命追問，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
她頓了頓，那張本來鐵青要把我生吞活剝的臉蛋，竟然在那幾秒間漲得滿臉紅。
「王—國—平。」
她猶豫了一下，接著那細膩嗓音便一字一句地輕敲在我的耳膜上，
卻激起內心猶如漣漪般越散越開、越散越多的猜疑與憤怒。
「王—國—平？」我一字一句地複誦這個如謎的名字，「他來找妳做什麼？」
語畢，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資格在這裡咄咄逼人，
但那當下源源不絕湧出的憤怒與猜疑，已經讓我毫無自制能力。
「妳該不會又跟他說，妳載我回家吧？甚至還說『昨晚發生的事情』？
妳該不會又想要對我下什麼派令吧？
上次是拔除組長職務，這次是什麼？直接炒我魷魚？」
這是身為獅子座的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發威大吼。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的面色嚴峻，
「所以說，妳認為上次會議中，王國平知道我載妳回家，是我跟他說的？
即使我昨晚已經跟妳澄清過了，妳依然這樣認定，是嗎？」
「……。」
我對於自己不小心在盛怒之下，脫口說出自己內心的猜忌這件事，很想一頭撞牆自盡。
嗯嗯，發怒的小獅子被老獅子輕鬆地一張嘴就一口咬死了。
「我沒有跟他說過我們的事。」她的口氣嚴厲，「請妳不要再污衊我。」
「他來找我是跟我說事情。本來這件事我沒打算讓妳知道，但既然妳問了。」
她說著，一邊將她剛剛在我進門時正讀著的那本精裝書移到我面前。
我拿起來一瞧，馬上意會到這是一本碩士畢業論文——
只見研究生姓名上寫著「王國平」，而下一排的指導教授則是寫著——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陳廷禧」。
那豪邁字跡燙著金，沒錯，是他本人的字跡。
鮮少有碩士論文封面採用本人的親筆簽名，而這本碩士論文就這麼做了——
很有我爸的風格——
如此不羈、傲氣、目中無人、永遠讓人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所以，原來王國平是我爸的指導學生。
這就是為什麼他那天在期中報告會議上死咬著我不放的原因？
「我也很意外。」
她將那本論文接了過去，「原來妳爸是他的指導教授。這世界還真小。」
「難怪他會這樣針對妳。妳爸可是他的恩師，
妳卻把他的恩師送進了法院、送上了新聞頭條、成為網路上人人打罵的過街老鼠。」
她淡淡地說著。
「對不起……。」我囁嚅，對於方才的獅毛炸裂無禮咄咄逼人舉止，感到無比羞愧。
「嗯。」她點點頭，看似接受了我的道歉。
接著，她彎身越過辦公桌，朝我靠近了許多。
對於她忽然的靠近、看著她彎身而不得不向上看著我的誘惑肢體臉蛋，我瞬間石化了。
「我這個人只說真話，不說謊言，畢竟，時間也不多了……
只是，我身旁大多數的人似乎都不敢將他們內心的疑問說出來，
而我又不喜歡自己一張嘴到處說，所以，我能說真話的時機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她的面容緩和了，甚至是有點低姿態地對我說著。
「所以，如今妳問了，我就說，就這樣。
因此，求妳別再懷疑我，那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因為我可是對說謊的人深痛惡絕、痛恨到巴不得扒了皮。」
聽聞她所說的話，我忍不住整張臉漲得通紅——
因為，我可是對她說了不少謊，像是把公司停車場當自家車庫在停、
像是我假裝相信她真的不認識王國平……真該死，她就在我眼前，我卻漲紅臉了。
猶如被看到裸體、還不能隨便亂動一樣。
因為我真他媽的害怕被她扒皮。
「知道了。」我畏畏縮縮地說道。
「妳剛剛就像隻……炸毛的貓咪，真可愛。」她忽然噗哧一笑。
「蛤？」我愣愣。
不是應該是獅子嗎？怎麼變貓咪？
所以我發威怒吼，在她眼裡只像一隻炸毛貓咪對她嘶嘶叫？
三小？
「還有妳的臉蛋真的會紅通通的，難怪被叫做Apple，真有趣。」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輕輕地戳了戳我的臉蛋。
媽啊，我覺得我的臉蛋更熱了。
現在我的臉應該不只像蘋果，更像燒到火紅的鐵塊吧？
「那、那麼，請、請問Ms. 陳，所以王國平是來、來跟妳說，
他為什麼會如此針對我的、的原因嗎？」感覺到氣氛變得曖昧，我很艱難地開口。
想逃出這曖昧氛圍，所以我開了口，
但開完口後，又覺得好想這股曖昧氛圍不要輕易散去。
媽啊，我到底想怎樣？
「嗯。」
她的手離開了我的臉蛋，
「他請我不要見怪昨天會議上的種種，然後給了我這本碩士論文，
解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這樣？」
即便不想，但曖昧氛圍的確漸漸散下，我感覺本來火熱的臉蛋溫度漸漸冷卻。
「嗯，他就是解釋這些，便離開了。只是我覺得應該不只這樣——」
「不只這樣？」
「因為，他不來講這些，其實也沒差吧？」
「所以我認為，他會特地來說這些的原因，
第一是怕我這個主任，會對他做什麼不利於在公司繼續混下去的事情；
第二呢，我猜，應該是多少含有『警告』意味。」
「警告？」我愣住，「警告什麼？」
漸漸恢復冷靜後，我的思緒也越來越清晰，「警告我嗎？」
「不清楚，我又不是他，妳問我我問誰？」女魔頭淡淡地說。
「……。」
嗯，說的也是，她還真會句點別人。
「就只能靜觀其變。」
她說了結論，預示對話即將結束，
「李勇智的離職信，對，我等等就會丟進垃圾桶。
他昨天的報告內容一團亂，很多實驗數據一眼就看得出是趕鴨子上架，
不知道在混幾點的？不過我就不找妳算帳了，因為妳已經不再是組長了。」
……等等，她現在是在責備我嗎？
不過，這點我倒是無從辯駁，「無法制伏擺明想混的人」，一直以來都是我的苦惱。
所以這幾個月來，我明明知道有人在混、卻無從做出有力對應。
說到底，應該是我太爛好人了吧？
我也是到如今才明白，當下屬跟當長官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呢……
不知道周昕璇上任後，會如何治理下屬？
這讓我滿好奇的。